既钧峰上有殿阁三座,皆位于数千株殊兰花树,此时花谢且而叶绿,又枝头满挂白雪,倒似是开花时节一般。沈长钧一身靛蓝在林间穿梭,宛如流水,矫若游龙,剑光流动之间,枝头积雪纷纷而下,沈长钧长剑一挥动,漫天飞雪眨眼消融,化作薄如烟轻如雾的水幕。
画面看起来无比曼妙美好,但秦景始终不明白,这样的剑怎么能伤人,看起来就没什么杀伤力。就算她还清楚地记得千风崖上,沈长钧连灵力都不带用的,就把她逼得喘不过气来,但她心悸却不知为何会心悸。
她正疑惑着的时候,只见林间沈长钧剑峰一转,漫天水幕顿成一枚枚纤细如毫的冰针,每一枚冰针都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秦景咽口唾沫,更向着元昊真君捱近一点,这么多冰针,看起来怪吓人的。元昊真君以为她怕,拍拍她道:“不必担心,这一招叫真水化神针,每一枚都在你小师叔的控制下,只要他不动念,这些针便不会伤人。”
说话间,元昊真君还伸出手,数枚冰针在接触到元昊真君的手心前便又轻飘飘散成轻烟薄雾随风而消。秦景看得有点呆,一边是暗想这化神针可能的威力后震惊于剑法之威,一边是震惊于沈长钧对她心中所想似乎一清二楚:“师父,小师叔难道会读心吗,怎么我想什么他都好像知道一样。”
“哪里有读心术,那些功法多半都是哄人玩的,别信那些。除非你愿意,否则谁也读不到你心神中所念所想,神魂之深奥,任凭他等阶修为如何如何高,都无法尽勘透。”元昊真君看一眼小徒弟,“唔”一声,又接着道,“自然,有时念头太鲜明浓烈,可以为高阶修士所感知……阿景,你方才在想什么?”
“我……我就想了想这剑招好看是好看,可跟人打架好看管什么用。”秦景凑到元昊真君旁边小声说着。
然后就见元昊真君只笑不语地远远看向已收起长剑的师弟,很愉快地想,当时他一眼相中秦景,真是深富智慧。除了秦景,元昊真君真没见过谁三言两语就将沈长钧那张脸弄得跟被冻坏了似的,怎么看怎么令人赏心悦目。
“师弟啊,我把阿景给你送来了,阿景还小,又是个小姑娘,温柔些待她。”元昊真君笑盈双目,乐呵呵地暗想,以后可以常驻即钧峰,就为看看小徒弟三王不时把她小师叔点着,也是很有趣的。
沈长钧也不管他师兄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把人接下就是:“必不负师兄所托,不过她如今只是炼气中期,来去多有不便,不若叫她斩住既钧峰。”
“也可,左右即钧峰有松风竹露两兄妹照料起居,多捎一个阿景也费不了什么事。待阿景筑基,可自行驭剑时,再回罗预峰便是。”元昊真君说罢,看向秦景,询问秦景自己的意思。
秦景倒无所谓,即钧峰与罗峰于她没什么差别,只是刚和林半山他们几个处熟,多少有点舍不得,虽相识不久却已是相交甚笃:“师父叫二师兄他们常来看我,可别把我扔这里就不闻不问了。”
元昊真君哪里舍得不管,再说他还等着看徒弟和师弟的日常呢,遂满口答应,还说好时不时带上与秦景相熟的弟子一道来看她。师徒俩还当着沈长钧的面上演了一场依依惜别,你舍不得我,我舍不得你,恨不得你掉两滴泪,我嚎两嗓子。
待元昊真君走远,沈长钧才喊秦景进殿阁中去,入殿阁中,沈长钧便将松风竹露兄妹两个喊来,这两人是早年须臾真人给他的,即可以打理即钧峰,也可以照料他起居,理些杂务。即然秦景要留下长住,沈长钧略一想便叫竹露差去照料秦景的起居,竹露自是满口答应,但心中却多有不甘愿。
松风是竹露的亲哥哥,自然知道竹露的心思,为免闹出是非来,松风上前一步,对元昊真君道:“竹露结丹在即,怕是多半时间都要耗在修行上,不若换我照料小秦真人。”
沈长钧看一眼松风,没点头答应,松风这才忽然想起,自己到底是个男人,又非长辈又非同门师兄,怎么好张口照料个小姑娘,松风想想又道:“或去役使堂传个人来照料?”
见这些人为谁照料她起居而费思量,秦景手一摆,她是来作客人的,又不是来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闺阁千金:“小师叔不必为此费神,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不用这么麻烦。”
“也好,只是无人照料不好叫你独居,便住西厢厢罢,你以为如何?”沈长钧说的西厢,自是主殿他日常起居的地方,不过殿阁足够大,虽同住主殿,却一左一右不过前边共个厅堂,后边各据池塘东西对望而已。
秦景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可以,她穿的这个时代,凡间且没有什么太死的男女大防,何况是修士之间:“可以,小师叔看着安排,怎么方便怎么来便是。”
沈长钧点点头,看向松风竹露兄妹二人:“竹露去安排,松风留下。”
“是,真君。”
“你今日早上可练过剑了?”沈长钧又问秦景,秦景一摇头,沈长钧就指着殿阁外的殊兰花林,叫秦景出去先把今天该做的做好。待秦景一出大殿,沈长钧就叫松风坐下,当松风沈长钧会讲竹露的事时,沈长钧讲的却是修行上的事。
松风竹露都有近千载寿元,松风还好一些,到底已经是金丹期,寿限有一千五,就算不能达到一千五,一千三四总跑不脱,掐着寿限到元婴应也不成问题。但竹露却是掐着寿限如今才摸到金丹门槛,如果这次不能成功结丹,只怕寿限要就此终结。说是筑基寿元一千,但很多修士若无法到成功结丹,都很有可能会在八百或九百余岁时离世。要像竹露这样,现在才第一次冲击金丹期,冲不过就很有可能陷入寿元大限将近的恐慌中,修为再无寸进不说,连原本筑基修士应有的寿限也无法达到。
他们兄妹二人,既是受限于天资,也同时受限于悟性。若非二人乃是玄门飞升大能后裔,如他们这样的资质,原本连踏上大道的机会都不会有,也是因为是飞升大能后裔,两人才能得到即钧峰这么轻松自在的差事。但或许正是因为这份安逸自在,更使二人修为进境缓慢,沈长钧的意思是,他在外游历颇有所得,叫松风竹露也出去走一趟试试。
“这……我倒没什么,只怕竹露不愿。”对于从来没有出过玄门的兄妹俩来说,叫他们离开玄门,这本身就是件让他们打心眼里没有去想过的事,下意识里他们会拒绝去想这件事,因为未知的一切处处充满着未知的危险,他们心里对此都怀有深深的不安。至于竹露,除这份不安外,还有着对沈长钧的执念,妄念。
“大道非天不给,乃人不争,她不愿你便不去?”
除没出去过这一条外,不能扔下竹露在即钧峰也是一条,这些年若不是他看着竹露,竹露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不顾一切的事来,而真君……真君并非不顾一切就可以得到的,也并非可以不顾一切的态度去得的对象:“不,她不愿,我也要强带她去。”
沈长钧听罢,点头表示这答案他很满意,须臾真人与松风竹露的父母有很深的情谊,当年把松风竹露差来,自也有要他好好提携他们的意思。眼看着这两人,他远行未归,竟也能偏安一隅,沈长钧便知要挑明。修士,尤其是剑修,困于一隅,是永远也无法长进的。当然,这些都不是沈长钧开口的原因,如果真的有这么用心提携,就不会那么多年坐视不理,修道本就是自我之事,就算师长也只不过从旁答疑解惑,他又怎么会多加关注。
此刻松风即已作出决定,凭他为人,一定会想尽办法,就像他说的那样,用强也要带她去。
且不管松风怎么带竹露出玄门,松风一离开,沈长钧便朝殊兰花林中走去,纷纷雪又下,冬日的极寒在山间罩起一团冷烟。秦景在林下,一丝不苟的挥动手中长剑,或灵巧飘逸,或疾风骤雨,或似万水奔流,一招一式无不带着或连秦景自己都还不曾察觉的从容。哪怕剑招是林半山最近新教给她的,很多招式还显得有些欠缺,但剑在她手中,她从不迟疑,便有偏差也是从从容容继续,但在下一遍时又将偏差之处再改正。
这一点,止戈比沈长钧更清楚,因它是她手中剑。
更没有比此刻,止戈更确认秦景有颗属于剑修的心,她心中没有疑惑,也没有迟疑,既是对她手中的剑,也是对她自己。要止戈来说,小姑娘连剑道门槛都还没摸过去,哪来的这份强大自信。
☆、第十三章 濯濯
冬日的即钧峰比无应山其他两峰要更冷一些,一是千风崖下有冰川经行,二是罗预峰与闳中峰都有避免严寒酷暑的法阵,但既钧峰却没有。修士到一定修为,就不会再惮于冬寒暑热,即钧峰上总共也就三个人,最低的竹露也正冲击金丹,怎么会怕冷怕热。
但秦景才不过炼气,加上她从来就怕冷,在即钧峰的第一个晚上,夜里不管她盖多少被子,都被冻得睡不着觉。后半夜得止戈指导,用元火精晶作个简易的取暖法阵,才勉强入睡,早上起来整个人蔫得如同失去水分的菜叶子,眼睛都有点睁不开,走路也是半摸半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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