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座脾气好的小佛也发了火,扯了扯柳言之的袖子,再次大声说道,“敢问文中女子是否已经故去?”
柳言之握笔的手顿时给琥珀扯歪了,墨水将他正在写的那个字拖出了个长长的彗星尾巴。
他很是恼怒,还以为是某个文人墨客给不小心弄坏了文章,转身却是发现琥珀两眼直瞪瞪的瞧着他。柳言之顿时熄灭了心头火。
心上人的妹子,还是得给点面子的。
“方四小姐可是不小心坏我笔墨?”
她气鼓鼓的回答道,“非也,我瞧着公子这文字,似乎是个悼文,因此想问问,这文中的女子是否还在人世?”
柳言之愣了,想不到竟然有人认得他写的字。他本意只是为了抒发心中悲愤,却不愿让他人看出内容,不料方四小姐却懂得。想来姐姐能做出那般诗文,妹妹必定也是满腹锦绣。
只是琥珀这问题他却不好回答。
这不很明显嘛,他以常见的文人夸张的手法写文章,显然方四小姐不明就里。
据说搞科学的有一分说一分,搞哲学的有十分说一分,做文章的却是有一分说十分。
琥珀又不是文人,不懂得做文章的道道,全然不了解文字中夸张的美感。
柳言之又不晓得该解释。夸张手法在文人中非常流行,不夸大点,会显得情绪不够激昂,就失去了气势。
这等做法在方翡翠来的现代也非常流行。比如说小学生写春游的作文,都知道写“蔚蓝的天空。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如果就写个“天空好蓝好大”,马上就会给家长老师劈死。
这天空怎么洗,万里看得到么?当然是夸张手法嘛!
还有人伤春悲秋,悼念青春不在,动不动就来句“岁月如梭,十年转眼即逝”。上英文课的时候,四五十分钟,坐得屁股发麻,这岁月怎么梭法啊。十年就转个眼就没了。谁有这么慢的动作?
柳言之又不能同琥珀明说是用的这种手法,不然就成了夸大其实,说谎骗人了。
他只好缓缓地摇头答道。“这文中女子尚在人世,只是久病难医。”
琥珀一脸严肃的说,“既然如此,还请公子笔下留情!何必要写这等文字,让人误解。”
她还从未如此与人当面如此对持。对方是个出名的大才子。旁边都是他的粉丝,她心跳得狂快,手心都是汗水。
柳言之又是一愣,先前见到她一个大花脸,还道是个傻的。等她行礼说话等,才晓得果然是个大家出来的小姐。行动间闲雅端庄。
这会儿又见到琥珀的另外一面,没想到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敢如此严词质问他。
柳言之一个人将整个柳府闹得天翻地覆,当然是辩才无双。他却不好回答琥珀的问题。
好在被打岔了,忘记了刚才悲伤的情绪,脑子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他想了想回答道,“四小姐见谅,我心伤此女子缠绵病榻多年。悲伤之下,难以自控。想来是我的不是。小生叹息她才情无双。却是孤寂一人,青灯古佛之下,仙魂无所寄托。”
“敢问那女子是否是你妻妾,抑或有婚约在身?”
柳言之很是伤感,竟然无缘与方二小姐相知相识,随意便说答道,“小生自听她湖上高歌一诗,便认定此人,神交已久,却未曾相谈一言。此乃小生终身遗憾。”
“柳公子,常言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既与她素不相识,又何苦坏她名节。公子写下此等旖旎缠绵的悼文,如叫旁的人误解,岂不判那女子一个私下相授之过。”
柳言之虽是个狂生,却并非是现代人,也觉得此行欠妥当。他顿时对琥珀生出好些敬重之心。
如此便深深的朝着琥珀弯腰行了个重礼。
“四小姐果真是位女中君子,此言叫小生好生惭愧。”
他将写了一半的文章拿起,撕了个粉碎。
旁的文人们暗道可惜。大才子洒泪之作,该是何等惊天动地,却被这小女子几句话给活活糟蹋了。尤其是那几个可以看懂一点点的人,对文中凄婉的字句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得从柳言之手里抢了过来,好好研究研究,回去也好沉浸在伤悲的情绪中,触动灵感,也写个类似的。
琥珀这才放心了,她微微一笑,侧身行礼福了福道,“公子果然是个性情中人,行事好生爽利,小女子适才多有冒犯,还请公子不要见怪。”
柔依早在一旁给柳言之磨墨,将那美美的双手作出万般姿态,展示了又展示,希望他能瞧上两眼。可惜表情做给瞎子看,柳某人眼泪迷蒙的,也就能稍微看见自己写的字罢了。
这会儿琥珀几句话,将柳言之的注意力拉扯了过去,她心里很是嫉妒。见柳公子撕了大作,对小姑娘行礼,好生敬重的模样,她真恨自己没能读懂柳公子的文字,无法插上几句话,也好表现表现。
不过从琥珀还有柳言之的对话中,还有先前叶满楼无意透露,柔依猜测到这个小姑娘的二姐大约是柳公子的意中人,且重病在身。
她觉得表现自己的时机到了,对柳言之温温柔柔的说道,“公子这等天人,得公子的赏识,那文中女子何其有幸。”
柳言之忙摆手道,“那位小姐文采比我高出喝止一筹,快快别说这等话。”
柔依一记马屁拍在马腿上,脸立刻红得同个柿子似的,她不甘心的又道,“公子果真是个贤达之人。单是这份广博的心胸,便叫小女子敬佩不已。公子情深似海,凭是任何女子都会心仪。那位方家二小姐如能得见公子,必定连病都会好上几分。”
琥珀一阵恼火,这柔依好不晓事,夹缠不清的表现自己,也不挑个其他时间。她一心不想将姐姐和这人扯上关系,这柔依却偏偏好似个傻子,全然不明白。
☆、第七十四章女子立身之说
风月场所谈风月,理所当然。柔依这些话,放在听风阁来说,合适得不得了。
文人墨客看多了诗词,想像力丰富得很,什么襄王神女之类的,都想朝自己身上套。他们玩的就是高档暧昧,全当自己是情圣。
柳言之是其中的佼佼者,平常的小暧昧,他压根不屑,要玩就玩大的。他死心塌地的想着一名只是略略在远处见过的女子,几年都无法忘怀,动不动的作画写诗,以此陶冶伤感情绪。
听风阁的高明之处就在这里了。他们提供文人们的想像空间,此地的女性工作人员都受过训练,欲拒还迎,半遮半掩,偶尔落点泪,偶尔掩嘴娇笑,知各种晓浓词艳曲,无一不满足男子猎奇的心态。
柔依这句话中“情深似海”四个字终于捅到要点。柳言之深以为然,顿时又黯然起来。如此情深,相思无尽,可那人却不在灯火阑珊处啊!
琥珀先前辩驳了几句,已经是绞尽脑汁了。她对柔依的话,深深的不以为然,话都没说上一句,怎么就情深似海了,幻想能力也太强了。
柳言之分明当二姐是个平日里爱作诗的弱女子,眼下躺在病床上。可是姐姐是个女中豪杰,武功高强,作诗只是个副业,偶尔写首给尚书老爹装个门面而已。
这个大情圣的臆想能力太强,简直匪夷所思。
再则柔依点明了“方二小姐”乃文中之女子,二姐在京城的名气大,万一给人猜到是她,岂不毁坏了姐姐的名节。
琥珀着急上火,又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只好以求救的眼神看着旁边打酱油的叶满楼。
老叶早想好如何对应,他呵呵一笑。加入辩论。
“柔依姑娘,你本来此是为本人磨墨,怎地去给柳公子捧场。朋友有通财之义,可是红袖添香这等事,还是不要互通的好。姑娘敬佩柳公子情深似海,不知怎么个敬佩之法?”
他也恼火这女子不知轻重,惹得琥珀不爽快,又死命将柳言之和方翡翠拉在一起。这句话说得颇重,叫柔依顿时哑口无言。
听风阁的女子并非个个都朝秦暮楚,有廉耻之心的人大有人在。好些女子如若真喜欢上某位才子。虽然身不由己在这烟花之地,却是想尽办法也要落尽铅华也要给那人做妾。
柔依先前和叶满楼相互暧昧*了一番,这会儿又巴巴的贴上柳言之。和情深似海丝毫不沾边。虽然她本就是这个职业,可是给人当面捅穿三心两意,到底羞惭不已。
她的脸是红了又红,赶紧对叶满楼行礼道歉,退到一边。
老叶索性恶人做到底。当面递上十两银子对柔依说道,“此刻我不打算写字,无须人铺纸磨墨,你且先去吧。”
琥珀又觉得老叶做得过火了点,好歹是个姑娘家的,怎么如此给她没脸。她过意不去。便开口解围。
“柔依姑娘,你且先别走,我倒是想写点字。”
这下免去她的尴尬。琥珀这么一说。扭转了她的身份,只当是来服侍二人,算不上是叶满楼的女伴。
柔依心下感激琥珀的善意,不再多言,当真去给她舖好一张上好的宣纸。细细的磨墨。
琥珀想了想,提笔就以楷书开始写下女子立身篇。
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 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 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 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 男非眷属,莫与通名。女非善淑,莫与相亲。 立身端正,方可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