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当真不愿轮回,那就彻底消失好了!”
它张开手,与对面那缕残魂相似的红裙无风自动,鼓动起来,万千黑影从它的衣袍下钻出,密密麻麻,就如同蝗虫一般向着萧婧袭去。
原本磨磨蹭蹭跟在萧婧身后的毕方,见着这一幕后,不由得大惊失色,不久前才在天魔手下吃的苦头涌上心头。
——小心!这人有古怪!
毕方刚想要张口提醒萧婧,可下一刻,萧婧竟就轻笑出声,长袖一挥,金色灼灼如同烈日的火焰在地上铺散开来,把毕方逼得远远退开。
毕方拍着翅膀躲开狐火,而同时,萧婧的传音也到了毕方的耳畔。
毕方拍打着的翅膀一顿,差一点儿就被金色的狐火燎黑了羽毛。
“真的?!你跟——”
“毋庸多嘴,照做就是!”
战场的正中,无数道黑影向萧婧袭来,遮天蔽日,可在触及那金色火焰的一刻,却又像是扑火的飞蛾般,瞬间化作黑烟,袅袅升起,将站在金色火焰中的萧婧衬得越发魔魅起来。
“狐火?”
明明身为一介阴魂,为何还有这般至阳的神通?难道天狐血脉的后人,都是这般厉害,还能突破了天道定下的束缚?!
但这怎么可能?!它们都不过是后天之物啊!
来不及多想,天魔眉头一皱,嘴唇一张,一口乌泱泱的黑气吐出,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就悄然散去,化作森冷的阴风,将这方战场封住。
摸不着的黑气在天空蔓延开来,遮住了炽烈的日光,而后,一阵天旋地转,萧婧脚下的土地竟化作幽冥地狱,而在她与天魔之中横亘着的,赫然就是那条漂浮着无尽恶鬼的忘川河。
她是来到了幽冥地狱么?
在方才的那一刻?!
可笑!
萧婧不由得笑了起来,也说出声来:“可笑!”
“失去了构筑幻境的力量的你,手段也仅限于此了吧。”
萧婧站在金色的狐火中,对着忘川河对面的天魔微微笑了起来,原本黑色的瞳孔不知道何时与狐火化作一色,耀眼而灼目,将她那张过于魔魅的脸上竟染出了几分凛然之气。
“花费多年的力量来保住失去命魂的肉|体,最后还不得不圈地为牢,将自己禁锢在一具人类的肉|体之中。”萧婧歪了歪头,笑意越发深了,“我不过是随手施为,没想到你竟真的跳下了这个陷阱……看来,会被贪欲蒙蔽理智的,可不仅仅是人类呢……你说对吗?”
什……么?!
她在说什么?!
天魔又惊又怒:“你是故意的?!”
故意放任自己道心崩毁,故意使命魂离开肉|体,故意将这具濒临溃散的肉|身留给它……这根本就不是大意,也不是自大,而是顺水推舟的陷阱!
而它,贪图“柳婧”这个名字,和她背后代表的身份,竟还真的如她所愿,不但耗费力量替她保住了肉|身,最后更是……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天魔反应何其之快,只是瞬间就想通了其中关节,不由得气得几欲吐血,对萧婧越发痛恨起来。
但就算如此,天魔又怎会甘心?
纵使它的确因为人类躯壳的禁锢,而失去构筑幻境的能力,可它却也不是好相与的!
“真的吗?”
像是瞧出了天魔的心思,萧婧笑盈盈地说着。
天魔一怔,心中又是一个咯噔。
可还没等天魔找出萧婧这般自信的端倪,下一刻,变生肘腋。
“咚!”
一声心跳,竟化作擂鼓之音,在天魔耳畔响起,震得它有一瞬的昏眩。
“咚!咚!咚!”
心跳越来越响,越来越快,一下急过一下,一下痛过一下。
天魔脸色惨白,捂住胸口,蹬蹬后退,跌坐在地,胸口起伏,急促地喘息着。
它感到潜伏在这具身体内的地魂迅速苏醒,而它也感到……这具身体与它对面那缕残魂的联系越来越强,强到用尽全力来排斥它这个外来者。
为什么?!
天魔蓦然抬头,目光如刀,落在这结界尽头的毕方身上。
只见毕方这只小麻雀的身前,不知什么时候漂浮着一张黄符,上面用妖火凝出的符箓如同活物扭动,叫天魔瞬间认了出来。
“定魂符?!”
竟是强迫离体阴魂回归本体的定魂符?!
天魔脸色一变,再也不耗费力量维持着幽冥地狱,而是叫这地狱化作最原始的魔气,呼啸着向萧婧袭去,自己则是强忍着魂魄被撕扯的不适,想要从来处遁走。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萧婧冷笑一声,“老实留下吧!”
萧婧长袖一挥,对扑面而来的魔气视而不见,反而拂散了身前的狐火,将它们化作道道利剑,射向天魔。
“定!”
一声闷响,就像是来自天际的洪钟大吕之音。
下一刻,又是八张定魂符从地底浮现,与最初的那张定魂符合成至阳之数,将她与天魔都定在其中——这正是她方才与天魔斗法之时,吩咐毕方去做的事。
毕方虽是妖族,但它也曾被尊为木神和火神,因此无论毕方自身本性如何,它的妖火中却是天生带着正气和生机的——用这样的妖火来画定魂符、对付眼前的这一幕,再好不过。
而天魔也瞬间明白过来,不由得心灰惨笑:一步错,步步错。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感到灵魂传来的越来越强烈的排斥和撕扯,天魔死死地瞪着萧婧,厉笑出声,“可你莫要忘了,黄雀后面,可还有捕鸟人在等着啊!”
一缕缕的黑气从“柳婧”身上冒了出来,一点点汇成一道虚影,一张面容。
最后,随着一声尖啸,天魔终于被彻底扯出了“柳婧”的身体。
萧婧眼前一黑,而再度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冲天而起,仿若天狗吞日的黑气。
“你莫要高兴……你莫要高兴!”
尖利的声音大笑着,越来越远,越来越淡。
“你等着罢,属于你的‘命数’,总会找上你的!”
“总有一天,你也会如同我这般,魂飞魄散,再不复存在!”
“我在天外天界外界等着你……”
“哈哈哈哈……”
萧婧慢慢站起身来,适应着这具阔别了十年的身体,淡淡道:“你自去等罢,反正也不会有这一天。”
整理着自己的记忆,萧婧,又或是柳婧,微微一笑。
同一个地方,怎会跌倒两次?
天魔只知“天道”老谋深算,留下的草蛇灰线,叫人完全无法推测出它打的算盘。
可是,难道只需“天道”算计人,就不许人来算计“天道”?
曾经的柳婧不明白的许多许多事,在得到萧若水的解说和天狐血脉的记忆传承的现在,早已变得豁然明朗起来。
所以她知道,她第二世的死亡绝非偶然,而莫长歌对她的利用和前头态度的变化,也非她想得那样肤浅。
一切的一切,都是圈套——既有来自于自称“天道”、捕捉规则构筑了三千界的那些上古仙魔;也有来自于反抗“天道”,为此暗中准备了万万年的人类和妖魔。
在天地的棋局中,这些执棋人隐于背后,而出现于人前的她是棋子,莫长歌也是,谢世瑜也是。
其中,天道的代言人有二,一是道门之子谢世瑜,一是早死的天命的预见者樊伊雪;而另一方的人亦是有二,一为魔门之子莫长歌,一为她天狐之女柳婧。
可这一切,身为“棋子”的他们都不知缘由,不明所以,更不懂得自己在这盘棋局中究竟意味着什么。
于是,在两方人马的一次交锋中,原本应当是“天道”敌人的莫长歌,意外被惑,脱离了他原本的身份,杀了她这个至关重要的“诱饵”,并在天道的蛊惑下,将她的魂魄缚于天穹柱上,试图用来自天外间界的罡风来吹散她的魂魄,将胜负彻底定下。
可在最后时刻,她却又被“天道”代言者谢世瑜救下。之后,棋局被强制重归原点,再度开始,这也是她之所以重生的缘故。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另一方的执棋人——也就是她这一世的母亲天狐梦沉音——在多年前就已经预见这一幕,并为此留下转机:一个足以逆转时间的因果预言。
“总有一天,道门之子会将天狐血脉救下。到了那时,规则崩毁,时间回溯,一切都将重来。”
正是因为这个倒转因果的预言,她才得意重来一世。而正是因为她最初穿越而来,属于天外之人,她才能保留记忆,成为引动棋局的关键的棋子。而她也愿意成为这个棋子,成为大道中象征着改变的“遁去的一”。
——梦沉音是否预见到了这一步?是否正是因为她预见到了这一步,她才将柳婧作为因果预言中的关键之人?
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到了现在,持续了数代人和妖的反抗,终于拉开帷幕,而经过上一世“天道”和梦沉音的数次交手、数次策划、数次蛊惑后,经过这一世她的推波助澜,浑水摸鱼后,此时此刻,两方人马归属问题早已彻底混淆,分辨不清。
所以,她作为这盘棋局中至为关键的一枚棋子——天狐之女柳婧,又怎会在这里、在区区天魔面前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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