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以为她永远都不会再动心。
道心不复,道之焉存?
正是因为如此,在她明知那天魔不怀好意的那一刻,她却依然愿意同他击掌为誓,发誓她今生今世绝不会爱上旁人,绝不会动摇自己的道心。
道心不复,唯死而已。
若她动心,也只有死之一途。
既然如此,她怎会动心,怎会动摇自己的道心,怎会将自己送入死境?
但她错了。
因为她直到现在才发现,她终究是舍不得谢世瑜,舍不得这样的一个人,舍不得这样一段纯粹真挚得叫她忍不住落泪的爱情。
所以就算她知道她终会被这样的一份爱情打动,知道她终会被这样的一个人动摇自己的道心,却依然不愿对他下手。
她舍不得他。
当她还不曾爱上他的时候,就已经舍不得他了。
所以最后的最后,她如同她想的那样,对谢世瑜动了心,使得自己心中不再只有恨意。
所以她的结果,唯死而已。
可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她也依然……下不了手。
她也依然没有怪过他。
但那个赌约,却是她输了。
‘你输了。’
这一刻,柳婧闭上眼。
狂风卷起,那似是从天外而来的罡风,凌厉得好像要将人的灵魂都割成碎片。
柳婧松开了握着谢世瑜的手,而谢世瑜也再也抓不住她。
谢世瑜终于惶恐起来。
他努力伸出手来,但却抓不住柳婧的手;他努力张开嘴,但却发不出自己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
魔纹在此刻再一次在谢世瑜脸上蔓延开来,红得像血。
但柳婧脸上的魔纹却黯淡了下去,片片碎裂。
柳婧向着谢世瑜笑了起来,轻声道:“所以世瑜……就当是为了我,你也一定要好好的。”
“因这是我最后一次嘱托你了。”
“再见。”
一道如同巨兽之口的深渊在柳婧身后蓦然张开,如同狞笑。无尽的风从这漆黑的巨口中涌出,化作道道锁链,将柳婧牢牢捆住,似要将柳婧拖往地狱。
谢世瑜骇然欲绝,目眦欲裂,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扑上前去,死死地抓住了柳婧的手。
但柳婧却只是笑着,向谢世瑜摇摇头。
“保重。”
冥冥之中的那个存在似是终于对这样的拖延感到了不耐,下一刻,又是一道锁链扬起,于是,谢世瑜便眼睁睁地看着这一道锁链直接穿过了柳婧的身体,将她的灵魂从身体勾了出来,拖入深渊,而那具空空的皮囊,也在下一刻软倒在地,没了气息。
“不!!阿婧!!!”
谢世瑜惶然向那半透明的身影伸出手去,甚至想要不管不顾地跟上去,但那道漆黑的巨口却在吞下柳婧的瞬间便阖了上去,连同柳婧的灵魂一块儿,彻彻底底地消失不见。
谢世瑜跪坐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巨口消失的地方,神色木然,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而下一刻,他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伸手握住了软倒在地上的“柳婧”的双手,强笑道:“阿婧……阿婧,你定然是同我说笑的,对吗?”
“你分明好好的,怎么突然同我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来……你定然是觉得我给你添麻烦了,生我的气,这才同我开了这个玩笑,是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阿婧,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醒一醒好不好?”
“只要你能醒来……只要你能醒来,怎么都可以,做什么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谢世瑜哽咽着,颤声道:“好不好?”
但地上的那人容貌虽然如往日一般美丽而耀眼,如同只是在熟睡一般,但她却再也无法睁开眼睛……再也无法醒来同他说话了。
因她已经死了。
——她死了。
当谢世瑜坐在“柳婧”的身旁,直到他的视线因一眨不眨而变得模糊终于再也瞧不见光亮,直到他的长发一点点镀上如同八旬老人一般的灰白,直到山洞外的天色黑了又亮,直到就连闻天宫都已经遗忘了他们的时候,谢世瑜终于恍然回过神来。
——柳婧已经死了。
柳婧已经死了。
虽然地上的那具皮囊如她生前一般无二日,虽然那具身体艳丽得就像是火焰,但那具身体里的灵魂,却已经消散了。
她已经死了。
从今往后,他再也无法看到这样的一张面容向他露出宜嗔宜喜的笑靥,再也无法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向他说着冷淡却关心的话语,也再也无法……无法再见到她了。
生与死的长河,横亘在他们之间,而他甚至不知道,柳婧究竟在河那边的哪一处。
她已经死了。
而他无法救她,无法见她,无法留住她。
无法制止,无法挽回,无可奈何。
就像是他一直以来的人生。
谢世瑜觉得他应当是大哭的,为了这可悲的一生。
但他的眼睛却干涸得流不出泪来。
又或许他应当是大笑的,笑这可笑的世间。
但他却已经再也露不出任何笑容。
谢世瑜觉得,是时候离开了。
他小心翼翼地托起柳婧的尸身,悄无声息地走出了闻天宫,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附石镇。
在如银的月色下,谢世瑜在附石镇的后山挖开了一座简陋的坟,将柳婧放了进去。
当谢世瑜站在附石镇的后山上望去时,他突然发现,这座山上埋葬了四个对他一生来说在重要不过的人。
他的父母,他的师父,还有他最爱的人……都葬在这里。
他们都离开了他。
而他也都无法制止,无法挽回,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
这就是他的人生……这就是他的一生啊!
长发灰白的谢世瑜终于大笑起来,而后狂笑起来,似癫似狂,终于拂袖离去。
在谢世瑜身后,附石镇的私塾中,稚子朗朗的读书声传来。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第一章 :十年(一)
山中无日月,眨眼间,距离石秀容叛离通云门的时间,已有十年了。
而离柳婧命灯熄灭的那一天,也有十年了。
十年前,当左风仇得知被他寄予厚望的柳婧无故身死后,本来就因谢世瑜的破阵和石秀容的叛门而气得道心不稳的他直接吐出一口血来,气得撅倒过去。
而待到他醒来后,他便再也不是通云门中修为最高的金丹真人了。
自此之后,青云峰一脉势力大减,就算还有任萍勉力支撑,但青云峰的衰落却已是显而易见的了。
察觉到这一点,原本聚拢在青云峰山下,想要得到左风仇青眼的外门弟子散了个七七八八不说,甚至于连一些执事长老都敢将守山门这样这样的杂务交给青云峰的内门弟子。
若非其中还有任萍极力凯旋,恐怕青云峰一脉人心早就散了。
但纵然如此,守山门这样的事,却不是他们能推脱得了的了。
这一天,青云峰上内门弟子,道号为清平、风定的两人,便被执事长老大笔一挥,划拉去守了山门,于是被点名的两人无奈地站在山门前,有气无力地打起了瞌睡。
时间慢慢地过去,日渐西斜,眼看这如同往常一般的一天就要过去,他们也快要能够回山修炼时,两人的精神终于振奋了些,探头探脑地望向回山的路,盼着交班的弟子早早地来。
但也不知是不是越期盼人就会来得越晚,道号为风定的弟子终于按捺不住了,开口想要抱怨,想了想之后却到底忍住了,只是道:“若柳师姐还在便好了。”
清平闻言,回头瞥了风定一眼,道:“柳师姐在又有何用?师尊他——”说到这里,清平顿了顿,摇头道,“其实要我说,若当初谢世瑜那恶贼没有上山来,那么今日我二人也不会受此等屈辱了。”
说到这里,清平脸上的表情很是愤愤不平,但风定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反而像是想起了什么,道:“谢世瑜?哦,对了——师兄,你可听说过四年前易阳城废墟那桩事?”
清平一怔:“何事?”
被这样一问,那风定顿时来了兴致,口沫横飞地同清平描述了一遍四年前的那桩旧事。
原来,四年前,一个行路商人路过易阳城废墟时,赫然见那废墟前竖着一个高高的旗杆,上头挂着近十数的人头。
那行路商人吓得屁滚尿流,只觉自己遇上了土匪,于是连自己的货都忘了带上,手脚并用地逃离了那片废墟。
但回去之后,行路商人思来想去,怎么都放心不下自己落下的货,于是半月后,他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回到了那片废墟前。可谁知,回来后的行路商人却骇然瞧见那挂着人头的旗杆竟又多了数个!
行路商人又一次屁滚尿流地逃了。
如此一来,这桩怪事终于传了出去,传到了一个年轻修士的耳中。
那修士心中好奇,于是前来易阳城的废墟前蹲守,而也没让他等待太久,他就等到了他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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