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这个主意好。”蔷薇拍桌大笑,“他竟然敢说要打我屁股,我爹爹和娘亲都没打过我,就把他揍成猪头。”她耿耿于怀的还是那句话。
少年叹了口气:“蔷薇,到我家来吧,奶奶最疼我,我让她认你当孙女。”
“我才不要。”蔷薇摇头,“我要跟我娘一起。”
“果然还是小孩子。”少年笑道,“以后碰到什么事情就来找我,小爷我虽然没什么本事,找人打架还是会的。”
蔷薇拍拍脑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我娘给我的考题,限题限韵作诗三首。”
“你说你,琴棋书画样样都不错,怎么就不会作诗?”
“我就是不会!”蔷薇理直气壮。
“不会便不会吧!我找人替你写。”少年嘀咕,“为什么每次我找你帮忙都是好话说尽,你找我做事就是天经地义?”
蔷薇理所当然地道:“你说了我是妹妹,照顾我是应该的。”
少年噎住:“我现在都后悔说那句话了,应该把你买回去当小丫头。”说罢还不忘伸手推了下她的脑袋。
蔷薇不服气:“谁要做你家丫头?”
少年笑:“比主子还精贵的丫头我也养不起。先回了,出来久了又要被娘念,诗找人写好了明天一早叫人放在老地方。”
“等等我啦。”蔷薇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门口却一头扎进一个人怀里,温俊已经风风火火地跑得没影了。
“我倒是不知道庄姐姐家还藏了这么一个宝贝。”楚兰若低头轻轻笑道,“你叫蔷薇?”
蔷薇没想到撞到的竟然是这个坏人,倒吸了冷口气,却马上肃起小脸:“是啊,我叫辛蔷薇,你有事么?”清清亮亮的童音说不出的可爱。
寻常孩子不是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就是怒目相向吧?她却能藏起敌意,大大方方地问他什么事。
楚兰若眉毛一挑,幽深凤目里划过一道异彩:“刚刚跑出去的是岭南府尹家的小公子?”
蔷薇点头算是回答:“那你又是谁呢?跟我家是什么关系?”
楚兰若笑而不答。
蔷薇继续问:“为什么明明房子已经卖给了你,我娘却说不搬家了呢?你跟我娘有什么约定么?”
被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笑意再次浮上楚兰若的唇:“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蔷薇垂下眼睛,看着地面:“因为我不会去问我娘。”
楚兰若微微一笑,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小手:“走吧,陪我去个地方。”
“去了你就会告诉我么?”
“也许。”
“我娘找不到我会担心的。”
楚兰若吩咐护卫:“子言,去说一声,就说我带这个小东西出去逛逛,会毫发无损地送她回去的。”
蔷薇瞪了他一眼,径自从街上抓了个小孩:“小方子,你去跟我娘说一声,就说……我去跟你们去掏鸟窝了,晚一点回家,好不好?”知道她跟楚兰若在一起,娘非被吓死不可。
“不是说不去的么?你又要瞒着大家去什么好玩的地方,带上我,带上我。”
“哎呀,真的有事。就这样,你帮我说一声。”
当时的蔷薇不知道,这一走,便走离了她的童年好远好远。灌蟋蟀,掏鸟窝,兜知了,在街上疯玩,帮温俊做功课,从他那里讹东西,这些美好的事情跟她再也无缘。她也再也没有机会回到那个温暖的家。
岭南城最好的酒楼落日楼。
十几道精致的菜肴,侍女佐酒在侧,琴姬隔着珠帘叮叮咚咚地弹奏着《春莺啭》。
楚兰若略略吃了几口菜便停了筷子,饶有兴致地观察眼前的小人儿。
敌不动,我不动。蔷薇一面慢吞吞地往嘴巴里塞饭,一面想着这么漂亮,举止这么优雅的人,怎么就是一个坏人呢?
楚兰若修长漂亮的手指拈着酒杯,漫不经心地问:“她弹得不好么?”
“很好啊。”
“是么?那怎么老是皱鼻子?”楚兰若轻笑,随手替她拿去嘴角的饭粒,“吃饭不要心不在焉,都吃到脸上去了。”
这句话让琴姬弹错了一个音,蔷薇忍住皱鼻子的yuwang,若无其事地装无辜:“可能只是巧合?”
“不是你在替她说好话?”
“我没有替她说好话呀,她确实弹得很好。只是好像不高兴呢,弹琴都这么不开心。”蔷薇放下筷子,拿小手帕敷衍似地擦擦嘴巴,皱巴巴地就塞回了袖子里。
楚兰若支着手笑看她:“你能弹得比她好?”
蔷薇摇头,脆声道:“我弹琴只是为了应付我娘布置的功课,那位姐姐却是为了生计,我怎么可能会比她弹得好?”
“这话有道理,是谁说的?”
蔷薇歪头答道:“是我娘说的啊。就像我,娘就说我不用学女工刺绣,因为我不靠这个过活,勉强学也比不上那些要靠刺绣赚钱养家的绣娘们。像我娘,刺绣就很好。”
“既然承认学不好,为什么还要学弹琴?”
“朝廷大比的时候不是要考较琴棋书画的吗?说起来,以后我也很可能要靠这个讨生活呢!”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皱鼻子,“大概等我需要用它讨生活的时候就不用娘日日督促也能弹得好了。”
楚兰若忍俊不禁:“原来至理名言也是能这般用的。”
蔷薇放下筷子,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可是……像这位姐姐这样,勉强讨好别人也是可怜呢!明明心情不好,还不能随心所欲,要勉强弹这样欢快的曲子讨客人欢心,心里只会更加不好受吧?”
楚兰若又是笑:““好了,看在你替她拐弯抹角地说了这么多好话的份上。”他摆摆手,子言赏了琴姬一锭银子,示意她下去。
琴姬感激涕零地朝楚兰若和蔷薇道了个万福,这锭银子抵她好几个月工钱了。
“弹一曲好不好?”
蔷薇摇头:“我弹得不好。”
“弹弹看。”
蔷薇继续摇头。
楚兰若失笑:“那你要怎样?”
蔷薇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换一个问题好不好?”
楚兰若料到她在想什么,笑道:“我是皇商楚家的庶子,楚家的大夫人是你娘的姨娘。现在可以弹一曲了么?”
说了还不是等于没说?蔷薇嘟着嘴坐下,小手按上了琴弦,右手一勾,弹奏的正是那首《春莺啭》。闭上眼睛,想着春日在柳堤上看到的那些黄莺儿,三三两两地停在枝头梳理着鲜亮的羽毛,那清脆婉转的声音从细密的柳叶中传出,会引来一大串的应和。
《春莺啭》这首曲子其本意其实不仅于此,在这个七岁的小女孩手上,它只是变成了纯粹的单纯与快乐,技巧不及,却能让听到的人不由得欣欣然起来。
琴为心声,这个小东西还真是一张无暇的白纸啊。
一曲弹毕,蔷薇眼巴巴地望着他:“我要回家了。”
“好。”楚兰若长身而起,蔷薇很自觉地上前牵住他的手。
“哟,这不是楚三少么?什么时候到的岭南?”刚准备上马车,却见到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摇着一把羽扇款款走来,白净的脸上两捋胡须,面上也是带着淡淡的书香气,白色的衣服,宽大的袖摆,真有几分道骨仙风的意思。
蔷薇如见了猫的老鼠,一下子躲到楚兰若身后。
楚兰若注意到了蔷薇的举动,也只是微微一笑寒喧:“刘翰林。”
那一笑,如暗夜幽兰盛开,连带着周身的夜色都泛起丝丝旖旎。刘翰林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炙热,但随即客气地拱拱手:“楚三少好兴致,这个小姑娘是……”他很清楚,眼前的这个人他惹不起。
刘翰林在岭南城也算是个大人物,翰林不过是个虚职,只是他的女儿是个才人,大小也是个皇亲。平日里也只知道附庸风雅,更是喜欢养脔童,时常会有长得俊俏的小姑娘和少年买进去不久便被整死。人们在城郊的乱葬岗便能看到那些孩子们的身上满是伤痕,还有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
蔷薇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楚兰若捏捏她的脸颊:“是我家小亲戚。”
蔷薇大大松了口气,楚兰若莞尔。
马车上,楚兰若笑问:“你认识他?”
蔷薇磨着尖尖的小虎牙:“有血海深仇。”
一个小娃娃竟然说与人有血海深仇,楚兰若好笑:“哦?说来听听。”
若是不说,他肯定会马上把她丢下马车自生自灭。识时务者为俊杰,蔷薇皱皱鼻子:“两个月前,我跟小方子他们溜进得月楼后院捅马蜂窝,被逮到了,刚好碰到了那个大坏人,他要抓我回家。”
得月楼?楚兰若挑了挑眉毛,真是个闯祸精,竟然去青楼捅马蜂窝:“然后呢?”
蔷薇吐了吐舌头:“然后温俊看到了,说我是他妹妹,他就只好放了我啦。”
妹妹?该说她的运气好还是人缘好?
“后来我跟小方子他们抓了好多好多的老鼠丢进得月楼,小方子的哥哥抓了条蛇,偷偷丢进那个坏人的马车,他吓得脸都绿了,真是胆小鬼。”蔷薇笑得前伏后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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