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官员倒吸了口凉气,她,还真敢说啊,不由得小心翼翼地瞥向悦宁,果然,脸色不太好。
夏双怒了,是啊,她如此卑微地只求悦宁看她一眼,她却是弃之如敝屣:“那么,赌上我青女第一名的位置如何?”
蔷薇仍是摇头。
茶鸳笑道:“既然是比试,彩头自然是少不了的,老夫珍藏了一架名琴,两位谁赢了,这架琴就归谁,如何?”
知情的人小声议论开了,茶鸳爱琴如痴,珍藏的一把琴唤作“云涛”是几百年难得一遇的名琴,价值连城。为了这一场好戏,竟不惜让出心爱之物,果然是下足了血本啊。
一名琴童小心翼翼得把琴抱进来,置于大厅之中的琴案之上。因主人爱护,这架琴即便已经经历了数百年的风霜,琴纹并不明显,琴身依旧光可鉴人。
夏家虽然富裕,但对这些名贵的雅器收藏却不多。夏双也是爱琴之人,见到这传说中的名琴自然是跃跃欲试:“茶大人,既是以琴为赌注,我与辛小姐便以这琴弹上一首吧。”
茶鸳点头应允,他自然也是打听到了蔷薇喜欢弹琴,他不相信,对面如此名琴,她依旧能不动声色。
“辛小姐,我先抛砖引玉了。”
不得不说,夏双是个十分聪明的女子,云涛的声音清亮,隐隐有金石之声,她便没有再弹柔媚婉转的曲调,而是弹了一首“松入风”,指法娴熟,意境全出。
“辛小姐弹一首吧!”
蔷薇不为所动。
悦宁看着蔷薇,冷冷道:“跟她比。”
蔷薇哼了一声,偏过头。她才不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当猴子耍。
“本王命令你,跟她比!”
比就比!蔷薇站起身来,走到琴前,却不坐下,左手按弦,右手的手指一勾。看着她的指法,茶鸳暗叫不妙,果然,随着她的动作,云涛发出了巨大的悲鸣声,那凄厉的声调似是从人的心底响起,“砰”不知是谁手里的茶杯掉落在地,茶汤四溅。此时却无人去注意他的失礼。
那是什么?众人面面相觑,竟是半句话都说不上来。那是如梦魇一般的声音,只有五个音调,却饱含着愤怒、忧伤、不甘还有绝望。琴,乃雅器,因中正雍和而被誉为君子之乐,又怎么会发出那样的声调?
“云涛不愧是云涛。”软糯的声音终于让众人回神。
待蔷薇移开步子,终于有人禁不住“啊……”了一声。
云涛的七根琴弦已经尽断,随着琴身的止歇,不明显的琴纹竟慢慢地龟裂开来。这架旷世名琴,竟是这样毁了!
悦宁看着蔷薇目光沉沉,幽深晦涩。林序,却是叹了口气。
琴默,这首曲子是琴默。别人不知道,爱琴如痴的茶鸳又怎么会不知?
数百年前,山河俱碎,国破家亡,面对贪图狄家重宝的敌国将领。天才的斫琴师狄子安在大军环伺之下弹响了这调子。琴默一出,百琴俱哀。那一日,狄家珍藏的几十架名琴在这一调子响起后纷纷哀鸣着,自毁殆尽,狄安之吐血而亡,围困狄家的敌军或死或伤,无一幸免。
琴默,那是玉石俱焚的不详之音,已经有几百年没有人再弹起了。
“你,你竟毁了云涛。”夏双指着蔷薇呵斥,那是价值连城的云涛啊,她,竟然就这样将它给毁了!
“抱歉,我一时手滑。”蔷薇微微一笑,“彩头既毁,谁胜谁负便不重要了吧?茶鸳大人,请恕我先离席了。”
好任性的人儿!好大胆的女子!就因为诚王的那句呵斥,她就毁了这价值连城的云涛!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敢强迫我,敢设计我,就算玉石俱焚,我也要你付出代价!茶鸳看着已经成了一堆废木头的云涛苦笑,她分明是在警告他。
云涛啊,上百年前为风家珍藏,而今日,却被她这个风氏后人所毁。这算不算是一种宿命呢?
琴默,这短短的五个音节,几百年前狄子安的决绝,是否也是如今陷入困局的风氏后人不甘的悲鸣?
第47章 你不该把她当女人的
筵席不欢而散。
“方才我们在鬼门关绕了一圈。”林序自然是看出了悦宁的不高兴,但有些话,如今他不得不说,“她若有心,我们现在是一具尸体了。”
“什么意思?”悦宁皱了皱眉。
“琴默,方才她弹的曲子正是当年狄子安所弹的琴默。百琴俱哀,玉石俱焚,这个传说你听说过吧?”
悦宁自然是听说过的,他冷冷一笑:“玉石俱焚?她也得有那个本事。若琴音能杀人,还用得着将士们一刀一枪地打天下么?”
悦宁素来醉心兵法,对雅器一道并不十分精通,林序解释:“杀人的不是琴音,而是琴音引起的鸣震,它能激荡人的五脏六腑,使人非死即伤,当然,弹琴之人便是首当其冲。”若非如此,当年的狄子安又如何能用这短短的几个音符便让百琴哀鸣,与敌人同归于尽?
他这么一说,悦宁倒是想起方才琴音响起之时,身体确实有些不适,他只当是被那尖锐的声音扰得心烦,却未料到是这个缘故:“即便是如此,也未免夸大其词。”
林序摇头,正色道:“但凡是名琴,总有其不凡之处的。普通的琴或许不能,但是方才的那架云涛,杀人,却是足够了。她的指法稍有偏差,方才毁掉的就不仅仅是云涛了。”
悦宁紧了紧拳头:“她是在向本王示威!”
林序拍拍他的肩膀:“悦宁,你不该把她当成一个女人的。只当她是一个可用之人吧!”女人,是可以动心的,可以疼惜爱慕的。可用之人,可以欣赏,但必须物尽其用,必要时,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两者是有本质的区别的。
“收起你肉麻的安慰,本王没对她认真。”悦宁轻巧地挥掉他的手,“情这么麻烦的东西,本王可没兴趣沾。”
他下意识的矢口否认让林序越发担心:“茶鸳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和辛小姐不要出差错才好。”
悦宁不置可否:“你还是担心那个不知好歹的丫头吧,一会功夫,她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蔷薇此时却是被堵在偏僻的后花园里,环顾了下四周,对上了黎鸳那笑得一脸慈祥和蔼的老脸:“黎大人,这是何意?”
黎鸳摆摆手示意驾着蔷薇的人下去:“不必紧张,老夫只想找你聊几句。”
蔷薇揉了揉手臂,顺势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黎大人请客的方式总是别出心裁。”
黎鸳对她的讽刺浑不在意,笑呵呵地道:“官场上混久了,多少要学点随机应变的。”
他的自我调侃倒是让蔷薇乐了:“大人专程找我来,莫非……是舍不得那架云涛,找我算账来了?”
提起被毁的云涛,黎鸳不免肉痛:“云涛是狄子安唯一的传世之作。”那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东西啊。
蔷薇眨眨眼睛,俏皮地道:“您知道,别人的东西,毁起来总是格外不心疼的。”何止不心疼,简直是痛快!
“只要你愿意,云涛就是你的。“黎鸳毫不怀疑她的才华,就凭她能弹出琴默,凭她能把握分寸仅仅让云涛自毁而没有伤人,她就不知比夏双高明了几许。云涛赠与她,倒是名至实归。只是没想到,这个小丫头这般恣意妄为,那样一架旷世名琴,说毁就毁了。
听出黎鸳的心痛,蔷薇笑得更开心了:“既然云涛是大人的心爱之物,为何还要拿出来做那可有可无的彩头?”
黎鸳是两朝元老,为官四十多载,在朝在野,声望素来不错,虽未进入中枢,却也执掌了一州的军政大权近有二十来年,根基稳固。一朝天子一朝臣,能被前后两个皇帝都倚重的人又岂会是简单的角色?今日她是输是赢,对其他人来说不过是多一项谈资而已,并不值得这般费尽周折。他今日的举动,未免也太无聊了些。
“云涛本是风氏珍藏,后来送给了家祖。”黎鸳之所以对这架琴爱若至宝,也是因为,它曾经代表了风氏的荣耀,“老夫不过是想知道,今日的风氏后人是否还对得这个姓氏,是否对得起身上的神之血脉。”
“对得起如何?对不起又如何?”蔷薇从不奢望她的真正身份能瞒得过这只老狐狸,索性也不否认。
黎鸳转过头去仰头望着那淡蓝色的天际,仿佛那里有一位让他仰视的神明:“五十多年前,风氏的最后一位神之血脉,是子郁大人,在他手上,风氏和出云国都走上了繁华的顶端,也正是在他手上……”黎鸳微微摇了摇头,轻轻一叹:“继承了他血统的人,不该是个无用之人。”庄子郁,十六岁为相,是出云国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宰辅。三十六岁时,风氏满门被灭,风氏一族从此退出了朝堂,成为了传说。
蔷薇微微诧异,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透过堆帽的薄纱,她分明看到了这位老人眼底浅浅的水雾:“大人跟风子郁是什么关系?”
黎鸳答非所问:“小丫头,不要想着攀关系,老夫从来不同情弱者。更何况是继承了子郁大人血脉的人,更不该是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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