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在某一个迟来的早晨,莲实终于回来了。
当他看到哭丧着一张脸的我时,显见着愣了一遭。
我趴在粗壮的树枝上,四肢像是农家门廊下的腊肉串似的,伴着风随意地摇晃。瞧着他来了,好半晌,我才蔫蔫地打招呼,道:“早。”
他没理会我,而是径直走过来。站在树下,仰着脖子,细细地端详我的脸。
今日起得早,忘了洗脸。思及此,我腾地起身,用袖子胡乱地将脸揩了一把,这才清了清嗓子,吧嗒吧嗒地望向他。
他面无表情,只是盯着我看。
疑心自己没揩干净,我下足了狠劲,又揩了一把。脸皮上一阵刺痛,估计泛起了红。
他仍然没移开目光,看得我猛地一阵心虚。
“看……看什么”
“你最近……”
说到一半,他停了下来,接着便是莫名其妙地翘了一下嘴角。就因为这么不经意的一下,我胸口的那头老鹿就像是被人从腚上狠狠地踹了一脚似的,猛地发起了癫。
将嘴唇抿成一条线,我拼命地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冷静。即便如此,也没起到一丝作用。
他好看的嘴角依然翘得赏心悦目,声音也好听得让人心头一麻,说出的话更是让人……
“你最近是不是又变丑了”
让人想一脚踹在他的脸上。
老鹿一个趔趄,嘭地摔了个狗吃屎。
我嘴角抽了抽,再不理会他,再次半死不活地趴下了。他调戏了我这么一番,似乎舒坦得不行,是气色也好了,动作也麻溜了,就连脚步也跟着轻快了许多。
偷瞄着刚刚在树下落座的莲实,我泄气地长呼了一口,自顾自嘟囔道:“什么嘛,连被蚊子咬了一口也得痒三天呢,你这完全没有症状是什么个意思……”
树下的人动作顿了一下,接着狐疑地仰起脸,我心头一颤,连忙抿嘴噤声。
“你刚才说什么吗”
望着那张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懂,还是佯装不懂的脸,我赌气似的大呼:“没有!”
他不明就里地眨巴了两下眼睛,随即便耸耸肩呷起了我早前倒好的凉茶。
心头一阵发堵。那头刚才还很老当益壮的鹿骨碌了两下,吐了一地老血,终于消停了。
约摸,只是我一厢情愿吧。
依稀记得阎君曾经说过,男人的话,十句里头,顶多就能相信个一句半,可有些女人吧,偏偏就硬要相信个十一句半,把那些个胡说八道一股脑的都信了就算了,还偏偏要自己意yin个一句半来信一信。
说到底,什么爱的死去活来,都不过是在自我满足而已。
当时的我只是被美色所迷,倒没想去深究其中的奥妙。
如今一想,自我满足这话,说得真是相当的精辟。我想,恐怕也只有阎君只要阅尽千帆的,才能说出如此一针见血的话了吧。
就说我和莲实。
我在这头自我满足得痛快,人家却在那头不痛不痒。到头来起起伏伏的,也不过只有我一个人罢了。
虽然想这么觉得,但若是按照这个路数去想,那天的他的行为,又要如何去解释呢
是一时兴起,还是故意逗我的
下头的莲实搁下了茶盏,仰躺了下来,视线正好和我对上了。我一颤,慌忙埋下了头,生怕被他瞧出什么端倪来。
“喂。”
我听到动静,露出了一双眼睛瞧他,“作甚”
“起风了。”
愣了一下,我这才静心去听,头顶上的树叶沙沙作响,就好像是一群陌生人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风从垂下的袖子边上拂过,惹得它们猎猎飘动。
“嗯。”
天上的白云被风撵着走,骨碌骨碌地滚着圈。
他将手枕在头下,悠悠哉哉地望着我,“要是把你刮下来怎么办”
“嗯”我不解,“风怎么会把我……”
说到一半,我才发觉气氛不太对劲。把我刮下去的话,不就……
莲实的嘴角翘得暧昧不清,眸子倒映着半片树荫半片蓝天。
心头一动,又开始隐隐地躁起来。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人在耳边吹了一口热气,暖呼呼的,湿漉漉的。
我觉得,莲实今天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了。
“你这么重,砸下来,我估计就剩半条命了。”
热气蓦地转凉,吹得后脊梁一阵阵恶寒。
“那你放心,我这么重,风再怎么刮也不会把我刮下去的。”我瞪着他,恶狠狠地咬回去。
他依旧老神在在,“哦,是吗,这可不一定吧”
“一定,你就安心地睡死过去吧!”
他眼神闪得忽明忽暗,发尾在风里摇摇晃晃,“那天,不就是刮到我身上了吗”
肋骨阴阴地一疼,我收回了脸上所有或真或假的笑意,只是直直地看着他。当我注意到他眼里模糊不清的戏虐时,心顿时揪成了一团。
“莲实。”
我面无表情,心跳得轰隆隆的。
他似乎也瞧出了我的转变,居然也慢慢地敛起了笑意。他眼波平静,眼珠上的半片蓝天上,成团的云彩变幻个不停。
望着那眼中的天空,我突然就想起了阎君的话。
我不过是自娱自乐罢了,有什么资格对他发脾气呢。
心头的怨气陡然就化成了一缕叹息,我就着刚起的风深吸了一口气,将脸埋进胳膊里,小声地嗫嚅了一句。
“没什么。”
我这一辈子,大概就只有这么大的出息了。
☆、第九十二章
他再次出现,就是在那天的夜里。
平日里他究竟有没有同青绾说过话,我无从得知,可那天他的声音,却是我在睡梦中清清楚楚听到的。
我惊醒的时候,月亮刚好藏在乌云里头。天空一片朦胧,大片的屋顶在混沌的月光下泛着蒙了灰似的色泽,不知哪里来的野猫没命地夜哭,搅得人心头一阵阵发憷。
“咯咯。”
最先听到的,就是这再熟悉不过的笑声。这声音从我身体的深处发出,一直延伸到青绾的地窖里。
几乎是一瞬间,青绾猝地睁开了眼睛。
“是你在召唤我吗”
那声音带着嘶哑的摩擦声,就像是某种冷血动物的鳞片在刮着洞穴。
青绾坐起身,在黑暗中张望。因为她这个动作,原本栖息在她周围的虫蚁都受惊似的散开,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响。
“是我。”
她声音低沉,在空旷的地窖里回荡。
“咯咯。”
冷笑声不设防地响起,似乎还带着胸口的震动。
青绾的脸与黑暗融成了一体,只有一双眼睛像夜枭一般亮得怕人。
“你说过,你可以实现我的一切愿望,是吧”
“咯咯……”
这一次,笑声变得冗长而尖锐,忽男忽女的声音时重时轻。
“说吧,说出来吧……”
黑雾从青绾的气孔缓缓地溢出,就好像是活物的躯体,在黑暗中张牙舞爪。她张大嘴,合不上的牙关咯吱作响。
成型的黑雾像是一面硕大的旗子,切开了原本浑然一体的黑暗。苍白的脸孔浮在青绾的面前,冷笑着望着她青筋暴突的脸。
青绾被看不见的手提到了半空中,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挤压声。
“咳……”
她猛咳着,眼珠几乎脱眶而出。
“说吧,说出来吧……”
那声音忽变,成了柔弱的女子。仔细一听,那竟然是桃夭的声音。
青绾约摸也是听出了这声音,眼睛红得几乎要渗血。
“我……咳……”
她仰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喘息。
“我……我要你……”
“咯咯。”
笑声依然那么讽刺。
“……消失。”
话音刚落,青绾的声音就嘭地一声落到了地上。她像一条被踩了一脚的蛇,在地上剧烈地翻滚抽搐。
那张苍白的狐狸脸孔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漂浮着,冷漠地注视着地上的她。
青绾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喉咙里不断地发出痛苦的嗝嗝声,这声音伴随着时有时无的痛叫,狰狞恐怖。
“好,我答应你。”
他猛地俯下身,用一双深不见底眼窝对准了地上的她。
青绾的喉咙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越勒越紧。她的脸越来越紫,双手泛着诡异的青白,眼中青筋虬结。
接着,所有声响戛然而止。
死里逃生的青绾无力地躺在地上,眼珠恍惚地抖动着。她死死地望着那张白色的脸,似乎要将它钻出一个洞来。
“三年。”
白脸骤然欺近。
“三……年”
“咯咯。”冷笑声中,尖利的嘴角翘得更高,“是啊,三年后,你就自由了。”
“自由”
青绾弱弱地重复着他的话,瞳孔涣散。
“自由……”
笑声渐渐地弱下去,直至消失,只剩青绾躺在冰冷的地上,喃喃低语。
自由。
唯独这两个字,有着青绾一辈子都挣脱不了的力量。这是她不论多么渴望,都不曾拥有的两个字。比起这个黑暗的地窖,这两个字更像是带刺的藤蔓,一辈子都将她牢牢地束缚。
只要听到这两个字,她就会陷进去,不管是什么要求,她都会答应的。
对此,我再清楚不过了。
青绾答应了,于是翌日的夜中,她推开了地窖的门,走上了翡翠城光影浮动的街道。花街的灯火映照在古桥下的河水里,就像是一尾尾发着光的鱼,在水中愉快地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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