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被饲养的人生 (碧落浅妆)

“娇娇……”周念音调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字，有些晃神。

他面前年轻的修复师有些惊讶，显然是没想到这个几乎彻底报废的半兽类还能这样熟练地发音——周念刚才询问时用的蹩脚人类语言，若非细听，根本都辨别不出话意，但是他说“娇娇”这两个字的时候，却有一种源自骨子里的熟练与怜爱。

怜爱？

修复师程成笑得有些古怪，一只毫无人性的野兽会有这种情绪？

“娇娇。”周念只反复念着这两个字，程成再试图跟他搭话都没得到回应。

这位年轻的药监会长有些尴尬，他试探地说道：“如果我的理解没错的话，你，一个穷途末路的甲级战犯，危害人类生存的末日罪魁祸首之一，现在，是在呼唤咱们即将上任的新任大指挥官的小名？”

“大指挥官？”

“是的，大指挥官，上峰有史以来的第一名女性指挥官，即将产生于咱们赫赫威名的暗风集团，也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四大州将不再联合执政，而全由一人发号施令。”

程成的语气有种止不住的崇拜与激动，丝毫没将这种由民主到封建的政治退化当成是耻辱，反而津津乐道：“这都源自于她有一位伟大的父亲，是她的父亲结束了末日，结束这片热土上满目疮痍的境况，我很幸运，能够有幸参与了那样一场恢弘的末日重建，那种拯救世界的感觉简直棒极了。”

周念张了张干裂的唇瓣，长久的沉睡令他更加难以像个人类一样流利表达，反而愈发贴近于某些野兽的本能特征。

愤怒而暴躁，渴望而不甘，沉闷却绝望。

这是他此刻情绪的最真实写照。

许多事情无声无息地发生了，却又顺理成章。

死亡没能战胜有生力量，他抓在手上的永远是烂牌，无论怎样奋力挣扎都是输——他连跟她死在一起的机会都没有。

程成得意地说：“准确来说，你其实是保护公主的英勇骑士，怎么说，算是英雄吧，一年前那场恐怖的海啸，是你拯救了我们的未来领袖——”

“可你是有罪的，三个月前的那场世纪审判震惊世界，细细宣读了你各项可恶的罪行，当然你并不知道具体情况，因为那时候你浑身的皮肤都已经被众多水底生物咬得支离破碎，连骨架都不完整，我取了你的dna重新培养细胞与组织，耗时耗资巨大，费尽心血将你重新组装好……”

那一场震惊世界的世纪审判，由南亚最高权力机关首领田中毅亲自担任大法官，完美处决了那些侵害人类的恐怖异形，如今，在这座人迹罕至的孤岛上，遍布众多铜墙铁壁铸造的监狱，全部用来关押这些人类战犯。

周念自然是其中之一，犯罪等级甲等，根据联合纵国最高宪法相关规定，无期徒刑，无缓无保释。

“海啸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周念问。

“什么事啊，那要看你具体指什么，大事不多，小事不少，毕竟重建工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程成口若悬河：“一年前那一场剧烈的海洋风暴，迎来了联合纵国世上最壮丽的一次伟大登陆——田教授重新接手暗风集团，以雷霆万钧之势重掌南亚政权”

“一年来，四大州各大私人军阀激烈混战，州际相互割据，各占一方，‘暗风集团’以绝对的优势，收编了众多军阀，最终取得了压倒性胜利，说来你或许不信，”他眉飞色舞，寡白的瘦脸上终于有了些神采：“我们甚至都还没有使出最厉害的生化武器，其余三州都已经缴械投降——”

“现在，暗风集团名正言顺获得了四大州的海陆空监管权，成为联合纵国秘而不宣的最高地下组织——田教授退役之后，它的新任首领，就是他唯一的准继承人，咱们即将上任的伟大指挥官，田娇。”

“娇娇真的没死？”周念蓦地从合金床上翻身而起，赤红的眼底散发出诡谲的幽光，揪住程成的衣领，厉声喝问：“你说娇娇没死！”

“当然没死。”

仿佛听到了全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程成咧开嘴笑起来，拿开周念扯住他衣领的手，他拍拍周念的肩膀说：“修复好你，一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为了让你们这些异类明白，人类不是唯我独尊的残酷生物；二嘛，也是因为我想挑战自己的能力。否则，凭你所犯下罪行的任何一条，你就值得被立刻处以电刑，万死不足惜——不过即便不死，你也将一辈子呆在浮德罗列岛监狱服役，至死不得出。”

这位年轻的高官面容带笑，仿佛面临的不是穷凶极恶的罪犯，而是在与多年的老友亲切谈天，这种话藏暗芒的表达方式，简直与他的恩师田教授如出一辙。

周念的眼皮敛下，沉默得像是一只走投无路的困兽。

程成满意地站起来，瘦高的身形仿佛被风一吹就会弯曲，他整整白大褂，最后向周念敬了一个滑稽的军礼：“监狱生涯愉快，我的完美产品，再见。

实验室的大门关闭又合上，年轻的身影消失。

室内又彻底死寂下来。

他这次真的成了孤身一人。

公主终于还是回到了美丽的城堡，冰冷的城堡里，永远没有他的位置。

【2】：

田娇没有死在海洋风暴中，这个消息，惊天巨雷一般，炸得周念痛不欲生。

作为他的首创者，田中毅实在是太了解他：假设田娇已经死去，最痛苦的时刻周念已经经受过了，他唯一需要做的，无非是再死一次，好永远陪伴着她。

可田中毅偏偏要将田娇没死的消息传递给他，偏偏要命人重新修复好他残破的肢体，偏偏还要让监狱长在孤岛上安装一台巨大的无线电视，每天播报着联合纵国最盛大的新闻。

身为合纵国即将上任的新任指挥官，毋庸置疑的，这位年轻而漂亮的唯一候选人，自然会占据新闻报道的最大篇幅。

她出席某某会议了……

她参加某某宴会了……

她比从前更加漂亮，美得惊人，盛大的宴会上她是唯一的发光体。

她身边多了一个萌萌的小可爱，甜甜地叫她“妈妈”，笑起来有着跟她一样的甜酒窝。

那是他们的小女儿。

他甚至没有看到小女儿出蛋壳，他们的女儿如今便已经穿上了昂贵的粉纱裙，学会蹦跳着上台阶了。

她在天堂。

他痛苦地活在地狱里，每天服役后的晚间新闻时间，是他不忍错过的噩梦。

作为制造末日迫害人类的罪魁祸首之一，周念被联合纵国高级法院裁定为甲级战犯，关押在浮德罗列岛，跟其余众多残害人类的异形关闭在一起，海岛很大，除了杳无人烟之外，他们这些异形其实比动物园里的观赏性动物好得多。

完成了每天的公共服役，就是私人时间，异形本性残暴而凶狠，为了争夺食物而爆发的相互斗殴多不胜数。

只除了周念。

他整日整日地沉默，除了每天跟所有战犯一起看新闻的时间，他始终都是一个人，似乎没人听见过他说话，他通过威胁狱卒来获得一点点关于田娇的其余消息，看着电视上所有关于她的报道，连她养的一只猫都能占据头条，他不惹事，可有的是异形前来挑衅，或许是想挑选软柿子捏。

但野兽就是野兽，哪怕他习惯性沉默。

前来挑衅的异形全都付出了血的代价，被他无情的利爪撕碎成渣。

终于有一天，新闻时分，播音员吐字清晰地宣读了联合纵国新任年轻的指挥官隔日上任的消息。

伴随着消息而来的，是另一喜讯。

田娇订婚了，和南亚一名高官——暗风集团出色的威尔森将军，威尔逊·汉森，汉森先生出生权贵世家，战功赫赫，迎娶合纵国年轻漂亮的指挥官，人人艳羡。

这是一段门当户对的联姻。

配图上，田娇穿着比婚纱更美丽的纯白礼服，微微撅起的唇角带着毫不掩饰不满——显然，她不喜欢这场可恶的政治联姻，尽管这能让她稳坐指挥官之位，从此再无后顾之忧。

周念终于控制不住无声的痛苦与愤怒，

他终于还是选择了铤而走险，杀光了岛上所有的狱卒，最终逃出了监狱，逃到了内陆，试图逃到田娇所居住的城堡。

……

浮德罗列岛之所以能关押那些穷凶极恶的异形狂徒，是因为环绕岛屿的海洋水性呈极度酸性，而众多实验已经证明，所有异形体质呈极碱性，海水中浓度极高的酸会腐蚀他们的皮肉，严重者会令他们化作一滩血水，永远消失在浩浩汪洋中。

历时三天三夜，从大洋中爬出的时候，周念已经奄奄一息，他趴在岸边，浑身都是伤痕，最先遇到的，竟然是一只美丽娇小的人鱼。

真的是很小，大约只及他的膝盖，却漂亮极了。

人鱼小姑娘被他满身血的模样下了一跳，急忙蹦上了岸，湿嗒嗒的粉裙搭在身上，她盯着他，不悦地鼓起了脸颊：“你是哪里来的渔夫！这里是禁渔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