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怡晴听到这里,已难抑心中的震骇,“他到底是谁?”
孟觉生含笑,并不正面回答,只道:“他是普天之下最有胆识的人!存亡关头,慈悲恻隐又有何用?也唯有那份残酷,才能力挽狂澜。他召集能人异士,怂恿朝中臣子,诱以银钱,许以厚爵,定下计划……在下有幸参与其中,更蒙那位大人青眼,引为知己。也只有在下,知道截银的真意。事成之后,他不露声色,以其中一部分打发了旁人。剩余的所有银两,都用以置买兵甲冬衣,连同粮食一并送往了边防。我还记得,当时收下这份馈赠的,是忠武将军叶允庭……”
这个名字让叶蘅惊忡难当,那原本与他全然无关的往事,霎时牵扯出痛楚。他忍不住开口,用近乎愤慨的语调,驳斥道:“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孟觉生不解其意,继续道,“当时镇守北域边防的正是叶将军,此事不难查实。也是藉着这些粮秣兵甲,叶将军打了几场漂亮的胜仗……”他说到此处,淡淡一笑,而后又是一声长叹,“我还记得,那位大人说,叶将军心性慈悲,又是固执迂腐之徒,若知道粮秣的来路,必不肯收,只扯些谎话搪塞便是。再者,也别连累了好人。可惜啊,这批来路不明的钱粮终究还是被奸臣拿来大作文章,叶将军也因此被指了通敌之罪。”
话到此处,叶蘅只觉心上钝痛,诸多情感一涌而上,喑了言语,酸了眼眶。殷怡晴亦感揪心,她不自觉地望着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能说什么。
孟觉生看着他俩的反应,问道:“若当年换做是你们,会怎么做?”
殷怡晴转头看着他,心中思绪纠缠,竟无法回答。她强压着自己的动摇,反问道:“挽回社稷,却失却民心,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孟觉生摇头,道:“那位大人的雄才伟略,又岂止于此。灾银一案,震惊天下,动荡朝野。且说那时外戚弄权,已成气候。那位大人便藉着灾银之案,‘冤杀’外戚党羽,瓦解各路势力。后来外戚逼宫,天下大乱,世人只知那南陵王辅佐太子重扶江山,却无人知晓那位大人是如何周旋谋划,步步削弱外戚之势。若非如此,皇权早已倾覆,南陵王也未必能赢得那么轻松。”
孟觉生的目光微微上扬,眺着邈远之处,似在那虚无之中望见了回忆。他的语气里满是钦仰,却有带着隐约的不甘,又道:“那位大人常笑说,有些事情上不得台面,但总要有人去做。且由那些好人高风亮节,他是恶人,自去厚颜无耻就好。”孟觉生说到这里,笑了起来。那笑容里有着近乎慈悲的温怜,为他的五官都笼上柔和。他收回了目光,复又望向了殷怡晴和叶蘅,道:“他说……但愿国泰民安,后人再不必有这般痛苦抉择。”
他说完,久久沉默。周遭人群亦都安静,寂然肃穆。
殷怡晴说不出话来,心中一片空茫,竟是无所适从。
孟觉生转过了身去,望向了一众百姓。他抱拳,深深一拜,道:“诸位乡亲,在下并非什么正人君子,令诸位失望了。”他说完,又对天一拜,道,“在下早知终有一死,今生罪孽,今日偿还。大人,在下先行一步。”
言罢,他身子一冲,撞向了一旁的井沿。登时血流如注,倒地不起。众人大惊,慌忙看视,却已无力回天。
阿祥和阿瑞见此情景,皆悲痛难当。阿祥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尸体行去。但他没走几步,便又摔倒,他满面泪水,泣道:“孟叔……是我害了你……”他说着,回头望向了殷怡晴,声音已然哽咽,“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啊?……我们只想拿到那封信,没想要杀你们……没想杀你们啊……”许是急痛攻心,他没说完要说的话,便昏死了过去。
“祥哥!”阿瑞见状,怒不可遏。这激越情绪,让他忘了伤痛,竟有了站起的力气。他顾不得招式章法,只凭着一腔恨意,嘶吼着扑向了殷怡晴。
眼看殷怡晴呆立不动,叶蘅出手将阿瑞挡下。正当纠缠之际,但听得人群中有人吼道:“是这妖女逼死了孟大夫!为孟大夫报仇!!!”
一句话,激出众怒。众人哪里还管正邪对错,纷纷拿了家伙,冲向了殷怡晴。殷怡晴这才回过神来,但看着这一群愤怒的百姓,她竟不知如何是好。
该动手吗?要杀了他们吗?……她犹豫之际,竟未注意有人绕到了她的背后。结实一击,全无防备,刀锋刺透血肉的锐痛,让她稳不住步子,跌倒在地。她一倒下,众人皆围了上来,各种兵器拳脚,毫无怜悯地招呼了上来。
叶蘅一见,出掌将阿瑞推开,转身入了人群。如此情势,不过乱斗,哪里还容他讲究招式章法。况且他又无意伤人,于是,他能做的只有推搡和格挡。好不容易在人群中寻得空隙,他一把拉起殷怡晴,抱着她纵身逃离。众人哪里肯罢休,呼喊着追赶上去。
到底叶蘅是练武之人,脚力比普通人强上数倍,不过片刻,便将众人远远甩开。时近日暮,天色渐暗,加之这一带都是树林,道路难辨。倒是老天帮忙,助他们脱了身。他不知殷怡晴伤得如何,不免担心。又跑了片刻之后,他停了步子,小心地放下殷怡晴,为她查看伤势。
殷怡晴背后的刀伤非同小可。淋漓鲜血,染透衣衫,看来触目惊心。他皱着眉头,正要帮她止血,殷怡晴却开了口,冷声道:“何必假惺惺地救我……”
叶蘅不知她为何说出这话来,暂停了手上的举动,抬眸望着她。她的脸色苍白晦暗,早已失了血色。许是因为疼痛,她的眉头紧紧蹙着,面容之中满是疲惫。但她的眼神却还倔强,丝毫没有示弱之态。
“你不是要阻我么?不是要与我为敌么?我不稀罕你救……”殷怡晴说着说着,声音一滞,竟吐出一口鲜血来。她身子一软,眼看就要倒下。
叶蘅伸手扶住她,道:“别说话。”
殷怡晴却不听劝,她不管自己不定的呼吸、不顾那刻骨的痛楚,继续道:“你也觉得我错了,是不是?……呵呵,说起来,我逼死的是你爹的救命恩人啊。你该盼我死才是啊……”
“你……”
叶蘅刚要说话,却被殷怡晴打断,她蛮横地斥他道:“别教训我!我不想听!”
她的反应何其激烈,出口的话语又是何等蛮不讲理,但她的眼中早泛了泪光,声音亦早已颤抖。她所做一切,只是虚张声势。似乎惟有如此,才能保护自己。
叶蘅沉默片刻,待她稍稍冷静之后,才道:“你曾说过,你所行恶事,自有担当。欠下的人命,也终有偿还。”
殷怡晴听他说起自己的说过的话,心中感触莫名,一时沉默下来。
叶蘅的语调安然平静,道:“孟觉生大约也是如此。”他浅浅一笑,出口的话温柔而透彻,“我也一样。在手染鲜血的那日,就有了偿命的觉悟。若你今日就想偿还,我不拦你。”
殷怡晴怔怔望着他,许久说不出话来。
这时,远远的有人声接近,似乎是先前追赶他们的那些人。叶蘅闻声,正要抱起殷怡晴离开,殷怡晴却道:“你走吧。”
叶蘅无言。
殷怡晴强扯了一抹笑容,道:“我要杀的人都已死了,也无需再与你合作。你走吧,千叶金莲我放在……”
就在她要说出地点之时,叶蘅抬手,轻轻掩住了她的嘴。殷怡晴又是一怔,他手指的温度,让她心头乍生温暖。一时间,她竟不知如何应对,不知该做哪种表情。叶蘅依旧无话,他见她不再言语,伸手抱起了她来,举步离开。
殷怡晴静静看着他,慢慢地,她伸手揽上他的脖子,头枕上他的肩膀,低低说了一句:“去贤益山庄。”
回答她的,是他一贯的简洁明了:
“嗯。”
☆、第二十章
贤益山庄的方位,叶蘅知道得很清楚。说来讽刺,因为先前那血洗山庄的任务,他早已将去贤益山庄的几条路径谙熟于心。此地离山庄不远,不过一刻的脚程。他到了山庄之外,就见那大门之上贴着官衙的封条。却说那一夜,玄凰教将山庄满门杀绝,更放火焚烧以毁灭证据。后来官府接了案,派人收尸安葬,侦缉凶手。但官府落力查了几日,终无线索,此案只得搁下。如今这里变作了凶宅,平日也无人敢来。只有些贼盗闻得这庄中宝物甚多,光顾了数次。
山庄的布局,叶蘅自然也熟悉。他绕到后头,越过围墙,在山庄后院内站定。如今这院中一片狼藉萧索,更兼那孤月清照,分外凄凉。
殷怡晴强撑着抬了抬头,用虚弱不堪的嗓音道:“去……塔楼……”
叶蘅点点头,穿过院落,到了塔楼之前。因为大火,这塔楼塌了一半,入口处堆着些残梁碎瓦。他在周围绕了几步,寻了空隙,小心地抱着殷怡晴进去。离了月光,塔楼之内一片黑暗,不时有野鼠吱喳,从脚下窜过。殷怡晴的声音愈发低微,道:“向前三步,左转……咳……十步,有根……有根柱子,拉一下……上头的帷绳……”
叶蘅拉下帷绳,就听一声轻响,地板一动,露出了一个暗门来。门内灯火通明,照亮级级台阶。他抱着殷怡晴往下走,踏过最后一级台阶时,殷怡晴抬手,指了指墙壁。他顺着望去,就见墙上有个铁环。他伸手一拉,就听身后复起轻响,暗门应声阖起。他确认安全之后,举步向前走去。路径不长,只是高低盘旋,尽头之处,竖着一堵石墙。他依着殷怡晴的话启了机关,就见石墙之后,正是先前他找到千叶金莲之处——贤益山庄的藏宝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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