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时节,夜风和暖,熏人入睡。还未过多久,那些守夜的仆从便东倒西歪地躺下了。叶蘅见状,也坐下了身去,靠着车轭,阖上了眼,佯作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但听脚步轻悄,缓缓移近。叶蘅闭着双眼,将心绪全然沉淀,一意专注。渐而,他听见来者刻意屏住的气息里,透出了几声难以压抑的喘喙。这悄然而来的人,想必十分紧张。他明白这种感觉,再早几年,他第一次执行任务时,也像是这般。越是接近目标,就越是焦躁不安,甚至惶恐惊惧。心跳和呼吸皆不可自制,连动作也一并迟钝。只一点风吹草动,便能扰乱心绪、混杂步调、催生慌乱,而致惊扰目标……没错,这是新手才有的生涩。他如今要应对的人,一定从来也没有偷袭过谁,兴许更未杀过人。
接下来要怎么做?他暗暗地问自己。殷怡晴只嘱咐过他一切小心,至于遇到状况要如何,她并未有只字片语。或许,也无需她交待。今夜,他既守在这里,便不容人靠近。而他所学所知的唯一作法,就是——杀。
一念至此,他睁开双目,手掌一翻,匕首已然在手。他不假思索,反手一刺。电光火石间,匕首没入了来者的小腿,引出一声凄厉惨叫。他起身,将那人踢倒在地,出手扼住了那人的咽喉。
毫无悬念的,此人正是阿瑞。他痛得脸色煞白,用力咬着下唇才勉强忍住了叫喊。他看着叶蘅,眼神里满是惊愕。他如何能料到,一个普通的护院,出手竟是如此狠辣。咽喉上的重压,让他呼吸滞涩。只怕再用一分力道,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就在这时,叶蘅忽然松了手。就在他抽身退开的一瞬,一支羽箭激射而来,正落在阿瑞的颈侧。
叶蘅抬眸,就见阿祥立在不远处,手中长弓满弦。但听弦响一声,箭矢飞纵,直直袭来。叶蘅脚下一踏,纵身而起,避开箭矢后,顺势冲向了阿祥。
阿祥一惊,正要拉弦上箭,却见叶蘅已然欺近。他微微有些慌乱,连忙后退。
对付弓箭手,最有效的便是近战——叶蘅清楚这一点,一意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阿祥连退带避,始终找不到时机射箭,一时也乱了方寸。加之伙伴受伤,他心中急躁,招式也紊乱起来。而对手的冷静,却近乎麻木。那双眼睛里,毫无情绪,甚至感觉不到杀气。若非取过无数性命,何来这般安之若素。恐惧,一瞬而生,转眼霸占了心神。他已然无心计划盘算,只想赶紧脱身。慌乱之间,他不再挽弓,只是执了箭矢在手,狠狠刺向了对手。
出乎阿祥预料的是,叶蘅竟没有闪避,直接以肩膀抵上了他的箭矢。而后,他的手腕被用力擒住。天旋地转间,他被仰面摔在了地上,未及回神,箭矢寒芒已迫在眉睫。
“留活口!”
殷怡晴的声音,带着少有的焦急。叶蘅闻言,顿住了自己的杀招,箭矢之锋险险悬在阿祥的眉心。
阿祥早已吓怔了。毫厘之上,箭锋森寒。忽有一滴温热,坠在他的眉宇,染出恍恍血色。他陡然清醒,随之一并清晰的,是难言的恐惧——这支箭,正是刺入叶蘅肩膀的那支。他竟然拔出了这支箭用作武器?!这是何等可怕的心志!——至此,他已完全知晓实力的差距,尽失了抵抗之念。
另一边,殷怡晴将阿瑞绑起,又取了绳索来捆阿祥。待确认这两人再无危害,叶蘅方才扔下了手中的箭矢,站起了身子。殷怡晴这才看清他的伤势,一时间又是气恼又是担心,不由嗔道:“你疯了吗?干嘛这么不要命?……得赶紧止血才行!”她说到这里,转头冲马车的方向喊了一句,“阿七,你可带着金疮药?”
叶蘅随她望去,就见梅子七正站在马车前。只是此刻,他那欢愉灵黠的表情早已不见,神色之中,唯余惧怕……
☆、第十六章
惧怕。
这个表情,叶蘅再熟悉不过。他历过许多个手染鲜血的夜晚,也曾有许多人用这样的神色看着他。他是杀手,始终都是。昔日,他一心复仇,不惜拜入玄凰教。而今,他手上沾染的,又岂止是仇家的鲜血。他早已失了正义,泯了善良。他所行所为,在那孩子的眼中,想必十分丑恶……
“该死!”
一声嗔骂,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殷怡晴不知为何动了气,正躁怒地来回踱步。片刻后,她想到了什么,举步走到马车旁,俯身看了看车轴。这车轴的裂口十分齐整,毫无疑问是刻意所为。她想了想,起身走到阿祥身旁,将他随身箭囊中的箭矢全部取出,又拿了一段绳索,而后钻到了马车车底。她将箭矢一圈儿捆在车轴上,勉强联起了裂口。
这番应对何其机智,行动又何等敏捷。以至于梅子七和叶蘅还没弄清楚她要做什么,她已然完了工。她钻出车底,一语不发地拉起叶蘅,扶着他上了马车,又嘱咐梅子七道:“你上车,先替他止血。”她说完,又到一旁牵了匹马,将阿祥和阿瑞扔上了马背,而后把缰绳拴在了马车车尾。做完这些,她跳上马车,长鞭一扬,策马前行。
却说梅子七上了马车,正要遵照殷怡晴的嘱咐替叶蘅止血,但待靠近,他却犹豫。他本以为叶蘅只是个被他师姐诳骗来帮忙的倒霉鬼,却不想叶蘅的功夫如此狠辣凶悍,招式之间全无仁慈。这样一个人,来历必不普通,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他思虑了片刻,终究强笑着开了口,道:“叶大哥……我帮你看看伤口吧……”
叶蘅听得出他声音里怯意,也不想为难他,淡然道了一声:“不必。”言罢,他手摁上伤口,以此止血。
梅子七有些尴尬,却也松了口气。他退开了一些,抱起了膝盖,静静坐着。
约莫行了三四里路,马车到了一处农院。殷怡晴也不下车,只是挥鞭重重抽在了大门上。不一会儿,一名老者颤颤地捧着灯出来,待见了殷怡晴,他略点了点头,二话不说敞开了大门。
殷怡晴将马车驾入院内停妥,回身挑开车帘,刚要说话,却见叶蘅的伤势全未处理。她眉一皱,望了梅子七一眼。梅子七讪讪一笑,满脸都是无辜。殷怡晴也不说什么,转而向着叶蘅伸出了手,笑道:“我扶你。”
叶蘅沉默着摇了摇头,自行下了车。
殷怡晴的笑容微微一滞,眼神里满是担忧。她复又转头望向梅子七,无声地嗔他一句:“真没用”。
梅子七一阵心虚,扯开话题道:“呃……师姐,那两个人怎么办?”
殷怡晴闻言,道:“我自会收拾,你们先进屋吧。”她说完,唤了那老者来,为叶蘅和梅子七引路。
这农院里也无他人居住,空着好几间房间。老者将叶蘅和梅子七领进了一间空屋后,便默默告退。这间房中桌椅床榻俱全,虽无十分装饰,倒也干净齐整。
叶蘅走到桌边坐下,模样甚是疲惫。肩上的伤口虽已止住了血,但依旧疼得厉害。他一路勉强忍耐,到底耗费体力。
梅子七见他这般,小心地蹭了过去,道:“是不是很疼啊?我……我的医术还没学好,身上也没带药。你忍着点,等我师姐来。”
叶蘅抬眸,微微一笑,应他道:“不碍事。”
梅子七知道这是他好心宽慰,心头一时五味陈杂。
眼看梅子七又是一脸纠结,叶蘅只怕是自己又吓着了他,也不再言语。
两人沉默之际,房门忽被踢开,殷怡晴赫然站在门外。只见她一手托着水盆,一手端着药剂,腕上还挂着一吊子热水。踢门之举,实属无奈。她皱着眉头往里走,没好气地对梅子七道:“还不来搭把手!”
梅子七忙走上去,接过物什,一一放在了桌上。殷怡晴满意一笑,又对叶蘅道:“对不住,我师弟到底年纪小,替人医治还是太过勉强了。”她边说边将手巾浸入了清水里,“你把衣服脱了,我先帮你清理伤口。”
叶蘅道:“不必了。我自己来。”
殷怡晴轻佻一笑,道:“别跟我客气呀。”
她说罢,伸手就去扯叶蘅的衣襟。但未等她得逞,她的手腕便被牢牢握住。叶蘅的声音冷淡漠然,重复了先前的话:“我自己来。”
他手上沾满了血,微微有些黏腻。那紧握的力道,让殷怡晴隐隐生痛。她想说些什么,偏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一阵沉默之后,她叹道:“好,我不碰你就是。”她挣开他的手,将浸湿的手巾递给了他,自己走到一旁的榻上坐下。
眼看这个情势,梅子七忙借口说自己闷得慌,到外头溜达去了。房内的气氛霎时有些诡异,叶蘅虽想脱衣清理伤口,但殷怡晴就坐在一旁,全无回避的意思,倒叫他尴尬起来。他犹豫再三,开口提醒道:“你……”
殷怡晴知道他想说什么,开口打断道:“不让我帮忙就罢,看看也不行吗?好歹我得知道你伤得有多重,才好决定如何折磨那两个奴才。”
“这又何必。”叶蘅有些无奈。
殷怡晴蹙了眉,沉默了片刻,道:“我说过不会让你杀人的……今夜之事,你本不必出手。我只要你小心防备,其他的事,自然有我。你偏偏……”她叹了口气,道,“若你弄脏了手,叫我如何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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