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他浓眉高鼻、瘦肩长身,一脸专注地望着桌上奏折,朱笔提起、却又未写,仍旧放下,倒像在踌躇什么的样子。
旁边立着贴身内侍常福。
终于该入正题了,榆儿自怀中取出一只蚂蚁大小的黑色小虫。
这小虫名唤翅雏,若进入人脏腑,奇痒难耐。
且抓无处抓、挠无处挠,恨不能剜心掏肺。
若要撤去时,只需几滴蜂蜜便可引它出来。
榆儿将翅雏置于指上,对着永平帝便要弹出,忽然手被一人握住。
榆儿大惊!
还未出声,嘴已被人捂住。
“榆儿,是我。”一个声音轻声道。
榆儿忙回头看时,一张邪魅的笑脸正在自己近前,长眉薄唇,皮肤略黑。
“栗原!”榆儿惊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怎么,只许你来,不许我来吗?”那人笑道。
榆儿还待再问,那人却竖起一指“嘘”了一声,示意她别说话。
榆儿看了看下面,永平帝还坐在蟠龙椅上,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又拿起手上翅雏,欲要弹出。
“别弹。”栗原悄声道,又伸手握住了榆儿的手。
“我弹我的,你这是干嘛?”榆儿不满地道。
“你为什么要弹他这个?”栗原道。
“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先让我弹了再说。”榆儿道。
“你不说?”栗原将她指上翅雏收于自己手中,笑道,“这个我就暂时替你收着吧。”
“喂!”榆儿恼道,“你怎么老跟我作对!”
“不想我跟你作对?”栗原望着她笑道,“那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说着便将嘴凑向榆儿脸颊。
榆儿闪身离他远了些,摇头道:“还是这么没脸没皮。”
再看下面,永平帝仍望着那份折子紧皱眉头。
榆儿运起法力,将案上折子所写收入眼中。
只见上写着:“赖君主天威、承皇天圣佑,与敌国两战、歼敌无数,巩固边土。然伤者待养、亡者已安,亟望兵力两万、以安南隅。……”
浣月国位靠东海,北有御风扰边、南有迟越犯土,常年争战不断。
西方明丹五年前为辅国大将军蒙匡所败,如今暂时安稳。
这封奏折之上所言战事,当为迟越之战。
永平帝望着面前奏折,踌躇难断。
将朱笔搁了,起身走至殿外。
“皇上,该歇着了。”内侍常福上前弯腰拱手道。
“常福,”永平帝向他道,“我浣月国有多少百姓?”
“九千万。”常福道。
“有多少妇孺老朽?”永平帝道。
“这个、”常福回道,“卑职不知。”
“除却农耕所需,我们还有多少人可以为战?”永平帝道。
“奴婢愚钝。”常福道。
“其他仕、工、商、劳等又需要多少人?如今战场之上又有多少将士?”永平帝道。
“皇上、这……”常福亦不知该如何回答。
“若不战,国土为他人所践踏,若战,有多少田地将成荒芜。”永平帝摇头叹道。
回身走至案前,拿起桌上奏折,又看一回,提起笔来,朱批写下:“暂补两万。”
“常福。”永平帝道。
“卑职在。”常福忙应道。
“回宫。”永平帝疲惫地道,向殿外走去。
“是。”常福又忙跟出。
其他侍卫、宫女亦跟了去。
一时间灯火全灭,唯余淡淡清冷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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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儿跳下梁来,跑到蟠龙椅上坐了,摸摸扶手,试着往后靠了靠。
“硬硬的,一点儿也不舒服。”榆儿失望地道。
“不知道多少人想坐这把椅子,你还嫌它不舒服?”栗原道。
“你还没告诉我呢,你来这皇宫做什么?”榆儿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向他问道。
“跟你一样。”栗原道。
“跟我一样?”榆儿奇道,“什么叫跟我一样?”
“你来这里做什么?”栗原反而向她问道。
“你都看到了,还问我。”榆儿撇撇嘴道。
“所以我说跟你一样啊。”栗原道。
“哪里一样?”榆儿站起身来道,“再不说,我可走了。”
栗原伸手在她肩上按了一下,榆儿仍坐回蟠龙椅上。
“总拿这招威胁我,也该换点儿新花样了。”栗原道。
“管用就行了,老换有什么意思。”榆儿道。
“一个月前,我在净月城附近的敛禺山追一只兔子,那兔子躲了半天没出来,我就在树上睡着了。没想到,那只兔子却跑了出来,被这皇帝一箭给射死了。”栗原摊了摊手道。
“就这么简单?”榆儿道。
“就这么简单。”栗原道。
“不就抢了你一只兔子吗?你就闹到皇宫来了,真小气。”榆儿道。
“那只兔子雪白精灵,怪像你的,本来想抓给你玩儿的。”栗原道,“被这皇帝给射死了,我当然得给他找点不痛快了。”
“啊、我知道了!”榆儿忽道。
“知道什么了?”栗原道。
“前一阵子在皇宫里捣乱的,就是你!”榆儿立起身来,点着他的鼻子道,“就是你、害得我差点被那个老道士给杀了!”
“我怎么知道你会来?我要知道你来,我就不走了。”栗原一手揽过榆儿腰来道,“那个老道士,我迟早给他点厉害看看,给你报仇!”
榆儿一手拍开他,道:“还让不让人好好说话了。”
“这儿又没别人,不用害羞了。”栗原笑道。
“你要再这样动手动脚的,我可真不理你了!”榆儿黑着脸道。
“好、我不动就是了。”栗原道。
“既然走了,怎么又回来了?”榆儿道。
“那天遇到两个道士,听他们说在皇宫里差点抓到一只雪白狐狸,我就回来看看。”栗原道。
“算你还有点良心。”榆儿道。
“你怎么样了?伤都好了吗?”栗原将榆儿上下看了一回,问道。
“已经没事了。不过,那个老道真是厉害,竟然能发现我。还有他那道黄符,罩得我动弹不得,身上的力气一下子就像被抽干了一样。”榆儿说起那天晚上的情景,还有些后怕。
“那个天玄,确实不一般,你以后要小心他。”栗原正色道。
“你跟他交过手?”榆儿道。
“没有,若跟他交手,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栗原皱眉道。
“连你也没把握吗?”榆儿亦有些忧虑浮上脸来。
“所以,在皇宫中不可露了行迹,万事都要小心。”栗原道。
榆儿点点头。
“不过,万一惹了事,还有一个办法。”栗原道。
“什么办法?”榆儿忙道。
“赶紧跑啊!”栗原笑道,“我驮着你,保证那老道只能吹胡子瞪眼。”
“这个你倒挺拿手。”榆儿亦笑道。
“对了,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弹那个皇帝?”榆儿忽然想起方才的事来,又问道。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用翅雏对付他。”栗原道。
榆儿便将雾海村及辰州城中之事略说与他。
“所以你就到皇宫来了?”栗原道。
“是啊,好容易养好了伤,今晚特意出来寻这皇帝。”榆儿道,“你既这么讨厌他,干嘛拦着我?”
“方才你也看到了。”栗原道。
榆儿便不言语。
“雾海村、辰州城一事确有些过了,想些办法,让皇帝重新下一道法令即可。”栗原道。
“想什么办法?”榆儿道。
“暂时没有。”栗原道。
“那我回去了。”榆儿跳到殿中央道。
“回青罗峰?”栗原道。
“你猜。”榆儿回身对他笑道,说着便闪身出了殿门。
栗原忙跟出,紧随着她。
榆儿一路跑到蒹葭宫,跳进宫墙内。
软榻之上,宁葭仍在熟睡。
榆儿现了原身,蜷在她身旁亦睡了。
“原来躲在这里。”栗原立于宫墙之上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2章 弦月西楼
☆、扶桑碎泣麒麟息
驰天庄。
微风不动,明黄色的扶桑花却纷纷洒落。
夹杂着时不时迸发的雪白、赤红的光芒。
光芒过处,空中的扶桑花碎裂成粉,只一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朱厌之力又精进了很多。”廊下一人远远望着扶桑树下的身影道。
长衫玉箫,正是子卿。
“麒麟已息,朱厌之力自然可再进一层。”旁边一人,白衫细绣,脸色苍白,高大却略显瘦弱,却是尊主。
幽绝在他榻前足足守候了七天七夜,他才终于醒转。
这七天七夜,于幽绝而言,也许比七万年还要漫长。
“尊主为何要冒如此大的风险,万一……”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子卿还有些心有余悸。
“子卿与幽绝相处的时日也不短了,在子卿看来,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尊主仍望着扶桑花下红白光芒中闪动的身影,缓缓道。
“才思敏捷之处,堪以为叹,胆识谋略亦堪当重任。”子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