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何质望着他一张满是血污的脸,并不识得,“为何认得我?”
“我当然、认得……”那人断续道,“当年你、掉、掉进河里,还是、还是我把你、捞上来的……”
“你、你是常武兄?”何质猛然想起来,仔细望着面前这张脸,在苍老的容颜中依稀辨认出了昔日的影子,“怎么会是你?”
“亏你、还认得我……”常武道,一双腿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常武兄!”何质叫道。
穆虞拍开他身上穴道,何质忙蹲身扶住摇摇欲坠的常武。
他身上的鲜血染了何质满手。
“你这是怎么了?”何质道。
“你的琴音、奉治军、互、互相残杀……”常武道。
“是、是我?”何质猛然惊道。
“是啊、记得、郭、郭成思吗?”常武道。
“成思?”何质道。
“他、他七天前,死、死在了护江、城外……”常武道。
“怎么、怎么会……”何质连连摇头道。
“奉治、军中,有、有一半、都是我水、水西人……”常武道,“何质,你、你……”
常武尚未能说完这句,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的一双眼,直瞪着何质的脸,仿佛还有许多话未能来得及说。
“常武兄……”何质低声唤道。
“师兄……”端商蹲下身来,伸手将常武的双眼抹上,缓声道,“别难过了。”
“难道、真的是我错了?”何质望着常武的脸,茫然地道。
“师兄……”端商道。
“我真的错了吗?”何质道,放下了常武的尸身。
跪在他身侧,直望着他的脸。
南竹军中走出一个将军模样的人,喊道:“杀!”
南竹士兵向前冲来。
奉治军立刻整兵迎战,与南竹军厮杀在一处。
鲜血不断地自新鲜的身体中迸射而出,倒在地上的士兵们瞪着双眼,杂乱的马蹄踏着这些尸体踩了过去。
“师兄,快起来,我们走!”端商伸手去拉何质。
何质起身来,却甩开了他的手,向混战的军中冲了过去。
“师兄,住手吧!”端商忙向他奔去。
何质夺下一个士兵手中的剑,高高举起,却向着自己狠狠刺了下来。
“师兄!”端商奔到他身后时,只看到带血的剑尖自他身体穿了出来,披散的荼炎袍在风中飞舞不休。
“师兄!”端商愣愣地站在他身后。
两个士兵手中的□□同时向端商刺来,却被一把长剑磕开来。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穆虞道,抱起何质,向远处跃去。
安青将手中之琴塞给端商,转身跨上一匹马,向南竹军中冲了过去,一把长剑舞开,南竹士兵纷纷倒地。
端商却未随穆虞而去,将手中长箫抵于唇边,箫声飘散而出,如轻纱笼月、细水拍沙,一片宁和景象。
南竹、奉治两军军士皆停下了手中刀剑。
安青于马上回首,望向端商之处,道:“好神奇的箫声。”
转向奉治将领道:“齐将军,今日且休战吧。”
“也好。”齐将军道。
于是奉治军中先鸣响锣声,撤了兵力。
南竹将士亦无战意,随即收兵离去。
两军各自带走了横陈地上的士兵们的尸身,安青亦随奉治军回往立陶城。
远处树梢之上,一个黑发中散着几缕银发的瘦削身影亦悄然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233章 弦月西楼
☆、道离别亲许盟约
直至两军各自行去一里以外,箫音方才消去。
端商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黑衣人,弯腰将他抱了,又将常武的尸身提起,一左一右在腋下夹住,向立于稍远处的穆虞行去。
黑衣人一双眼直直地瞪着前方,脸上却并无任何表情。
穆虞看了看端商腋下的黑衣人道:“这金索我却解不得,不如先回立陶城吧。”
“好。”端商点了点头。
两人回至客栈中,何昭晔等见他平安归来,总算安下心来。
郁韧自屋中懒懒走出,道:“不错,没死,还带了个活的回来。”
“烦劳异士替他解去这金索吧。”穆虞向他拱手道。
“这金索是荷风国云马寺欢颜秃驴的得意之物,我可解不了。”郁韧道。
黑衣人一双眼木然望着前方,一脸茫然。
“看他神情,倒像是中了什么邪术。”穆虞道。
“师父曾授我与师兄一种曲术,能使人迷失心智,听凭施术人号令。”端商道。
“原来如此,可有解法吗?”穆虞道。
“自然。”端商道。
长箫发声,短吹一曲,黑衣人突然在地上挣扎起来,嘴里吼道:“快放开我,我宰了你这个兔崽子!”
“这是清醒了。”穆虞点头笑道。
黑衣人环望一回,突然又大声吼道:“那个红衣的兔崽子呢?”
莫行让开身子,黑衣人便看到了躺在床铺之上的何质。
“快解开我!我这就去撕了那个混蛋!”黑衣人嚷道。
“这位侠士,我师兄他已经……”端商道。
“已经什么?”黑衣人道,定了定眼睛,才看清何质胸前皆是血迹,又嚷道:“他死了?”
往地上啐了一口道:“呸!活该!哄我听什么了不得的曲子,竟然用把破琴迷了我!看你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死得好!”
端商在旁直待他骂完,方才道:“师兄确有对不住侠士的地方,我替他向你道歉了。”
“你?”黑衣人坐于地上抬脸望着他道,“你又是谁?”
“我是他的师弟,端商。”端商道。
“师弟?”黑衣人道,“那也是个坏心眼的家伙,我把你也一并杀了!”
说着就又挣扎起来,奈何那金索实是脱不得,只能干瞪着一双大眼望着端商。
“师兄已知错悔错,以死谢罪,还望侠士宽恕了他吧。”端商向黑衣人深深一揖道。
“以死谢罪?”黑衣人道,“难道他还会自己杀自己吗?”
“师兄心怀国仇家恨,也是身不由己,如今他已自归极乐,若能得侠士谅解,定能含笑九泉。”端商又向着黑衣人深深一揖道。
“你这人说话好不啰嗦,我只问你他是不是自杀,你只道是或者不是就是了,哪儿那么多啰啰嗦嗦的废话?”黑衣人不耐烦地道。
端商愣了愣,道:“是。”
“是不就完了吗?”黑衣人道,“算他小子识相,要是落在本大爷手里,管教他好好受个够!”
“莫行,”穆虞开口道,“让小二烧些热水,与他二人洗净吧。”
“是。”莫行领命去了。
“阿修,照他二人的身量买两件新衫来。”穆虞又向阿修吩咐道。
“是。”阿修应道,自出门去准备。
“多谢穆兄。”端商向穆虞揖道。
“穆某多承端兄之情,只是尽些绵力罢了。”穆虞道,“只是这位侠士的金索,不知该如何解得?”
“想必还要寻那位白衫的公子来解一解了。”端商道。
“那位白衫公子应当还在这立陶城中,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再命人去打听,寻得他来解了便罢了。”穆虞道。
“有劳穆兄。”端商道。
“我的事,你谢他什么,我自会谢来。”黑衣人却向他瞪了一眼道。
“皆因师兄之故而使侠士落此困境,穆兄能援手侠士,端某理应相谢。”端商道。
“你这人,真是个呆子。”黑衣人道。
“还未请问侠士尊姓大名?”端商道。
“别啰里啰嗦的,我叫燕楚。”黑衣人道。
“燕侠士,失敬。”端商向他拱手道。
何昭晔自外进来向穆虞拱手道:“公子,已另要了房间。”
“好。”穆虞点点头,转向尚坐于地上的黑衣人道,“燕兄可去歇息吗?”
“我被捆得跟五花肉似的,万一再碰上坏人怎么办?”黑衣人却扭头道。
闻他如此小儿般言语,穆虞、何昭晔等不禁失笑。
“若燕侠士不嫌弃,便在此与我同住,也好照应照应。”端商道。
“那敢情好。”燕楚道。
“如此,也好。”穆虞道。
小二送了水来,探头向内张望,何昭晔上前挡住他道:“水放下,去吧。”
小二留下水桶,讪讪去了。
穆虞等也告辞离去。
端商取了热水,先将何质身上擦洗干净,用被子给他盖好身子,又替他将发髻重新梳理整齐。
“你对你这师兄,倒像是个孝子。”燕楚嗤笑道。
“师兄与我自小一处玩耍,他待我如手足,我自然亦如此待他。”端商呆望着何质苍白的脸道。
“那你忙活吧,我可要睡了。”燕楚说罢,倒在地上便闭上了双眼。
端商将小二添来的被褥在地上铺好,道:“燕侠士可睡在这里。”
“罢了,我睡惯了硬床,那个太软和了不舒服。”燕楚道。
端商只好由他,自己又换了水,将常武的尸身亦擦拭干净。
次日,阿修将新衣送来,端商与何质、常武细心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