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葭点点头,拨动琴弦。
琴音乍起,明明尚是白日的屋内忽然暗如黑夜。
“怎么回事?”陈公子嚷道,“怎么突然黑了?”
黑暗之中,几支烛光逐次亮起,将朦胧的光芒洒满了楼上楼下。
几道长幔自楼上高处缓缓垂下。
琴音婉转流出,两个娇柔的身影舞动着出现,将长长的剪影投影在屏风上、轻幔上。
此时,不闻人语之声,只有流淌不尽的欢悦琴声。
一曲终了,影消声歇,重回天光。
“这、就没了?”陈公子的声音传来。
“乖乖,这喜乐苑又出新花样了。”一人道。
“再来一曲!”几人嚷道。
“各位!”妈妈的声音,宁葭在牡丹屏风后听来,似乎就在近旁,“今日是我们喜乐苑的琴宁姑娘登台献曲,多谢各位大爷赏脸。”
“琴宁姑娘?怎么没听过?”下面嚷道。
“琴宁姑娘才来喜乐苑没多久,今日是第一次为各位爷助兴。”妇人道。
“弹得不错,请出来让我们瞧瞧!”下面又嚷道。
宁葭在屏风后皱起眉头。
“琴宁初来乍到,还需好好教养,待改日再为各位献艺。”妇人道。
楼下仍是一片吵嚷之声。
“琴宁姑娘,走吧。”雨珠低头向宁葭轻声道。
宁葭起身抱起琴,跟着雨珠下楼,仍从活门出去,一路走回月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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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葭回至屋内约莫半个时辰,妇人亦来至。
“琴宁,今日辛苦你了。”妇人向她笑道,“多亏你解了围,连谭老爷也对你的琴艺赞不绝口呢。”
“不敢当。”宁葭只道。
她如今心中已明白自己身处何所,虽她从未见过,但她自与迟凛亲近以来,已略通世事,此间光景,不言而喻。
“你只管宽心,只要你乖乖听妈妈的话,妈妈绝不会亏待你的。”妇人满面笑容地望着她道。
“妈妈,我只是一介贫弱,打扰多日,也该告辞了。”宁葭道。
“这是哪里话,这里就是你的家呀。”妇人道,“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太见外了。”
宁葭向妇人施了一礼,暗暗握了握袖中的匕首,道:“妈妈的恩德,断不敢忘,他日必当图报。”
“你这是什么意思?”妇人一面笑着,声音中却带了些冷意。
“这段日子承蒙妈妈照顾,小宁铭记在心,就此拜别。”宁葭道。
“你想走?”妇人冷笑道,“若是我不答应呢?”
宁葭抬眼望着妇人,妇人亦望着她,缓缓道:“要不是我在山洞里把你救下山,你早就冻死了,你这条命,就是我的!”
说着,向新珠递了个眼色,新珠便出门而去。
“小宁不敢忘。”宁葭道。
“那就好。”妇人道,“现在你也好了,是该好好报答我的时候了。”
“小宁他日一定会好好报答您的恩情的。”宁葭道。
“哦,你怎么个报答法?”妇人道。
“以后妈妈若有用得着小宁的地方,小宁一定竭尽所能。”宁葭道。
“我现在就很需要你。”妇人道,“可你现在就推三阻四,我还能指望以后吗?”
新珠回至屋内,向妇人点了点头。
四个护院立于门外,将出口堵住了。
宁葭亦觉察到门外的变化,又暗暗握了握袖中匕首。
“妈妈,我、我今日是一定要走的。”宁葭道。
“一定要走?”妇人大笑道,“进了我的喜乐苑,还有谁能走得出去?”
笑罢走近宁葭,缓和了声音道:“琴宁,你在外连个乞丐都不如,受冻挨饿,连只狗都比你强,你再看看这里,轻纱暖帐、绫罗绸缎,要什么有什么,不比外面的日子强上几百倍?”
“妈妈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小宁福薄,只有受苦的命了。”宁葭道。
“你当然只有受苦的命!”妇人道,“别以为别人都不知道你究竟是谁!”
闻她口出此言,宁葭大吃一惊,抬起眼来直瞪着她。
“看你一身细皮嫩肉,又弹得这样好琴,不是官家也是富庶之家,能沦落到山野,只敢住在山洞之中,定是家中作奸犯科,受了朝廷降罪才落魄至此。”妇人接着道,“你这样的人,就算想躲起来也总有一天会落到官家手中,充个官妓,到时候就只有生不如死。”
宁葭听她前言,只当她已知晓自己身份,已惊出一身冷汗,后又听她这番说辞,似乎又似不知,但听她话中之意,自己亦是甚为不妙。
妇人见她一脸惊恐地望着自己,知她心中害怕,又缓下声音道:“其实你又何必这么死心眼,要是做了官妓就永远脱不了籍了。你在我这喜乐苑呆得久了,无论捡了哪个高枝去,有了依靠,还有什么可怕的,只有说不尽的好处呢。若你能好命再生个儿子,那就是一辈子享不尽的福分了。”
说着便上来拉宁葭的手。
宁葭却拍开她的手道:“妈妈,你别、别逼我。”
“怎么?”妇人见她神情,转而哼道,“我这么好言好语的,可惜,有些人就是不领情。看你这身好皮,妈妈我还真舍不得打呢。”
说罢,向门外四个护院叫道:“给我把她绑起来!”
“是!”四个护院齐声应道,便向宁葭围了过来。
宁葭忙抽出袖中匕首对着几人道:“都别动!别过来!”
四人哪里知道这匕首的厉害,便要上前。
宁葭退了两步,正要挥动匕首,却听一个声音大声道:“住手!”
只见一个素白色身影快步走了进来,挡在宁葭身前,对四人道:“都给我下去!”
“绫荷?”妇人望着来人奇道,忽又转为喜色道:“你总算回来了,回来就好了。”
来人转过身望着妇人,宁葭也看清了她的脸,正是绫荷。
“姑娘……”她身边那个红衣的丫鬟今日亦穿了一件素白袄裙。
“绫荷,你这是?”妇人望着她一身白衣道。
“楚袖,她死了。”绫荷的眼睛直望妇人,一眨也不眨。
“是吗?楚袖她、真是太可怜了。”妇人叹了一声道。
“可怜?她怎么会可怜,这才是她最快乐的事。”绫荷道。
“绫荷,你这是怎么了?”妇人道。
“楚袖说,谢谢你把她养大。”绫荷道。
“这孩子……”妇人道。
“也谢谢你,给了她最痛苦的一生。”绫荷又道。
“啊?”妇人道。
绫荷却不再言其他,回身拉起宁葭,向门外走去。
四个护院上前拦住了她们。
绫荷转身向妇人道:“妈妈可有这位姑娘的卖身契吗?”
“这……”妇人顿道。
“她既然没卖给你,我便管得。”绫荷道,回身向四个护院道:“你们都给我让开!”
“都让开吧,绫荷远途疲乏,让她回去好好休养休养。”妇人在后道。
四个护院便让开来。
绫荷拉着宁葭走出门去。
“妈妈,现在怎么办?”新珠向妇人道。
“怕什么?”妇人笑道,“只要她在我这喜乐苑,就休想逃出我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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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荷带着宁葭,一路走回了藕风间。
“品珠,关上门。”绫荷道。
跟在她身后进来的一身素袄的丫鬟回身将门合上了。
“姑娘,你这样得罪了妈妈,又是何苦呢?”品珠回身望着绫荷蹙眉道。
绫荷望了望宁葭,侧头仍向品珠道:“把包袱给我。”
品珠将手中包袱递给绫荷,一边又道:“姑娘既做了这门里的人,为何还看不穿?白白的讨了嫌,能落什么好?”
绫荷亦不回话,将包袱放在桌上,解开来,自内中取出一物,拿在手里摩挲。
宁葭在旁看得清楚,她手中拿着的正是一个牌位。
绫荷满面哀情,默然摩挲一回,轻声道:“把香案收拾好。”
品珠便将屋内一处供着观音像的香案收拾了一处,绫荷走去,将手中牌位端端正正地放好。
排位上只得两个字:“楚袖”。
她们二人想来应是相当年纪,这牌位本不该她来供奉,但她却偏偏如此,可见她心中对楚袖情分极为深厚。
宁葭见她伤情,想起自己亲人不在,迟凛也……不免心中哀伤,流下泪来。
绫荷见她流泪,奇道:“我还未哭呢,你哭什么?”
“没、没什么……”宁葭忙擦去脸上泪痕道。
“罢了,想哭就哭吧,入了这喜乐苑的人,哪个没有伤心事。”绫荷叹道,回身仍对着楚袖牌位,品珠递过香来,绫荷对着楚袖牌位祝祷一回,将香插好,道:“楚袖,以后你就永远跟我在一起了,别害怕;待我大仇得报,一定带你一起回家。”
宁葭闻她口中言,心中暗忖,不知她口中的仇人究竟是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 《梵莲封》 第145章 弦月西楼
☆、恩怨几重险中危
绫荷焚香毕,回身将宁葭上下看了一回,叹道:“你这般模样,难怪那老鸨假模假样地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