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战场上的那些经历,却是他们不同于常人的骄傲资本,而当这个鹤立鸡群的厚重资本被诬蔑,变成了通敌叛国的沦丧,又如何能视之为无物。
江婉仪阳寿已尽,但我要让她知道,戎马征战的那些日子,她的一切都有人肯定和记忆。
除了在监狱里杀掉那些试图操纵江婉仪身体的妖兽魔怪,还要把这些心有不甘的士卒聚在一起,做这些事情,花了我很多力气。
沉姜国的国君大概还不知道,他一手将一个忠君报国的好将领,变成了一个满腔愤恨到无常都拽不走的死魂囚徒。
不过想到浣锦那个姑娘一心只要主母的位置,我跑到他们家翻箱倒柜了一整天,倒腾出来她和国君各路谋臣的来往书信,然后将那些书信都送到了江婉仪她夫君的手里。
没想到这位公子看了信以后,竟然双目通红,难过到差点哭了,让我心里非常愧疚。
贵公子不愧是世家出身,即便被娇宠着长大,也颇有些世家行事的风范。
沉姜国贵族世家们奉行的,是心不狠就站不稳。
他当夜就带着几个奴仆,将浣锦捆在院子里,没有问她一句话,也没有解释一个字,直接下令让奴仆把她活生生地给杖杀了。
之后他就赶去了正南门端端正正地跪着。
我开始还有些担心,觉得浣锦是那样想做正妻的姑娘,这样不明就里地死了以后,会不会也带着一身怨念变成了死魂。
但后来我又觉得,如果浣锦当真是个不屈就的充满节操的好姑娘,她就不会做官妓,她做官妓的时候尚且能忍受,做妾的时候却觉屈辱……
说到底,只是因为看到了能往上爬的好位置。
半个时辰后无常出现,并将浣锦带走。
麻烦的人不讨厌,讨厌的是添麻烦的人。
现在的国君,就是这么看那位跪在正南门的公子的。
因为新君并非太后亲生,于是太后还是颇为含蓄地同国君说,她觉得江婉仪时下入狱并不合适。文人们鼓噪地也有些过了,郢城内外都有毫无身家或者身家微薄的大拨士卒平静地闹事,杀了便会有民愤,是不是能缓一缓。
太后对娘家人的护短是从她三岁就体现出来的,而那位已经跪了十天十夜的贵公子,不巧恰是她唯一的哥哥年过五十才有的独子。
这位哥哥撒手人寰之际,握着妹妹的手老泪纵横地表示,一定要帮忙照顾年幼不懂事的儿子。
太后含辛茹苦地照顾着这个侄子,却一共被这个侄子气晕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
那一天,天后的侄子走路兜风地欢快跑进慈宁宫,拽着太后的袖子双眼发亮地说,他很敬佩那个战功赫赫的女将军,他很想娶她为妻。
在太后震惊到说不出话的时候,这位侄子还欢天喜地补充道,正好他自己是个闲职,娶了她以后就在家里给她带孩子,绝不干涉她行军。
这样就可以让那女将军既保持着她的战功,又来当他的老婆。
太后听完,一口气没提上来,当场晕了过去。
而第二次被气晕,就是听闻这位侄子跪在南门口要求重审江婉仪叛国一案。
不过除了生气,太后还感到非常非常的不可思议。
只因她侄子是从小用锦衣玉食养大的标准公子身板,怎么就能在南门口不吃不喝撑了十天十夜,简直就是匪夷所思到完全让人不能理解。
她当然不能理解,冥界第一药师解百忧的汤药,自然是顶级的好。
现实与我预想的有稍许不一样,在朝堂上居然还有一些人能够抛开曾经被女镇国公压在头上的不平,看在江婉仪曾经的汗马功劳上,于当今这个好时机,为了她而说话。
更不一样的是,这个领头的人,居然是当年的九军侍郎。
当年被撂翻在地的同样出身豪庭贵族的九军侍郎,在这么多年的宦海沉浮中,已经是举足轻重的内阁辅要。
曾经的年少轻狂早已消散于流逝的时光,余下只是几番清流与勋贵间甚为不易的摸爬滚打,才得来的老练和圆滑。
我看了他的神智才知道,江婉仪下狱时,他不是默然不想救,而是多年的为官之道,让他知道有时候要先静观其变。
正如新君也不敢立刻杀了江婉仪,怕横生枝节便先关押,这位内阁辅要,也认定静观其变后才能一举成功的道理。
这个道理甚至让他无顾于……做一只忤逆新君的出头鸟。
而现在,他抛却已经保持了十几年的中庸之道,面对着一心掌权的新君,挺身跪在保和殿最中央的晷线上。
初生的绯色朝阳,透过正殿装饰着玉石的栏窗,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暖色的金黄。
他在朗声中抑扬顿挫道:“江镇国公一案,百般蹊跷,臣愿以项上人头作保,请我王重审此案!”
愿以项上人头作保。
他这样说道。
他的同党之人深谙唇亡齿寒之理,于此时一同跪下,这样内阁的人就已经多半倒戈。
随后几个武将跟着跪倒在地,其余武将也再不敢站着,暗投于太后的臣下也没敢忘主子的命令,同样对着新君拜伏在地。
有了第一个挑起的人,对江婉仪有些许佩服或是顾念的人,都不再考虑其他。
新君在上,他们都知道新君在想什么,却也都弯身跪下为江婉仪求情。
保和殿里的朝阳明媚到刺痛新君的双眼,他的面前,跪着几乎大半的朝臣,异口同声却振聋发聩道:
“请我王重审此案!”
☆、第13章 平沙垠(终章 )
我在监狱里用血月剑砍了第十七个操纵江婉仪而不成的魔怪后,江婉仪被典狱长亲自开门给放了出来。
她的夫君站在门口迎接她,扶着她踏上了挂有平安结的楠木马车。
回家的路上,江婉仪的夫君给她撩开马车的车帘,她看到曾经和她一起上战场的兵卒们一个个排列着跪在路边。
这么多年来,她声名在外,其实过得很苦。
战场上刀光剑影她没有哭,而现在,泪水点点打湿了她的衣服。
当晚他们吃过饭后,公子说他还要为江婉仪展示一下他人生中第一次下厨。
江婉仪站在他身后,看他在厨房里忙得满头大汗,伸手帮了他一把。
公子这时候突然停顿了手头揉面团的活,然后抹到了白面粉的脸就这么不自知地抬了起来。
他对着她说:“从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没用,又觉得你有些不想看见我,所以很害怕招你讨厌。我有时候又总想故意气你,好让你除了练兵打仗外,还能注意到我。”
他的语气有着很明显的委屈,好像流连花丛是一件让他可以拿来赌气的事。
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虽然算不上固执,做起事来却总有自己的方法套路,一般人不大容易理解。
公子低着头,他心里很紧张,想切土豆又切不开,愈加闷闷地说道:“虽然我年纪比你小两岁,但是我现在觉得自己还是很有用的,你也并不讨厌我是不是?”
江婉仪从他手里接来土豆,只一下就生生掰开,彻底捏了个粉碎。
然后她答了声是。
公子接过土豆泥,清澈的双眸闪闪,有些抑制不住地兴奋道:“你常年在黄沙场上,定然没见过那些特别山清水秀的地方,过几日你调好身子,我带你去那些地方看看好不好?我敢保证你一定会喜欢。”
江婉仪在面团上撒着面粉的手停顿了下来。
他看向她的时候微抬着下巴,俊秀的脸上显示出溢于言表的骄傲,“我给你谱了一首琴曲,明日我弹给你听。九拍的琴音,整个郢城除了你夫君,没人能弹得出来。”
这位素擅琴技的公子对他的爱妻说完这句话,却听到她有些愣然地回答:“我不懂乐曲。”
公子毫不在意地拂袖,一边贤惠地和面,一边轻笑着说道:“你是我喜欢的人,我懂的东西你管它做什么。”
他们两个最后只弄出一张有些焦糊的大饼。
那张大饼的形状很不规则,勉强能看出来饼的模样,不仅四处都有些焦黑,还透着一股浓郁的糊味,除了里面夹的土豆泥特别细腻以外,实在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贵公子的人生中,根本没有出现过这么粗糙的东西。
他虽然有些看不下去,但是想到这是江婉仪和他一起做的第一顿饭,还是毫不嫌弃地抓过来咬了一口。
他有滋有味地吃了一半以后,心满意足地点评道:“还真是好吃。”
江婉仪接了过来,也咬了一口,赞同道:“味道确实不错。”
她接着夸赞道:“都是你的面和的好。”
那公子脸上一红,矜持地推拒:“不,是你的土豆碎的好。”
尔后,他拉上了她的手,手心微有紧张的汗意,“我们就像这样,过一辈子好不好?”
“好。”江婉仪爽快地回答。
当夜木槿暗香,繁星似锦,江婉仪抬头看天,说了一句:“这些星星可真是漂亮。”
她夫君又很兴奋地接话道,他在他们的卧房上搭了一个天台,那里看星星可以看得更清楚。
于是过了一会,江婉仪的夫君就带着她坐在天台的藤椅上,看满天璀璨耀目的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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