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床上人儿那日薄西天的模样,有些不忍心再往下看了,不晓得这小男孩儿知道他娘亲活不长了会有多难过。
可转身走的时候却突然感觉有谁拉了我一把,我当即心头一热,大吃一惊回头竟然发现了——
沉钰!
“你不是说去北海处理事情了么,怎么来了凡间?”
他咬牙恨恨反问:“你不是答应替爷爷我照顾青青么,你怎么来了凡间?”
我顿时吃瘪,没敢告诉他六师兄被我照顾得面黄肌瘦整个人萧条了一圈,于是打了哈哈道:“你看今晚,月亮多好,我来凡间……散个步嘻嘻……”
他嗤笑一声,双眼凉飕飕射过几道冷光,“你这厢散个步还真是会挑地方,专门找有我师父的地方散步对不对?”
我一惊一喜,拉住他胳膊问:“长诀天尊在哪儿?”
他扶额往屋内一指:“屋内那个小男孩儿便是。”
“他果真是长诀天尊转世?哎,你先等我会儿!”说罢我便蹭蹭往墙上贴,准备穿墙而过时候被沉钰又抓回来。
“你干什么?”
我竟有些喜不自胜:“你先等我会儿,我已经许久没见他,容我再去看他一眼。”
71爷爷我怎么舍得让他历劫受伤
我没想到沉钰这厮下凡是为了帮六师兄化劫。
沉钰说,如今天尊大人在凡间这一场命盘确实被改了,而且是天尊大人自己改的。纵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觉得心中一闷,牵出几分疼。
我也是听了他说才知道,命盘被改是件大事,不但会反伤了改命盘的神仙,也会伤了当初写命盘的神仙。这个“伤”劫有大有小,有近有远,有些也可能潜伏许久才变个劫应在这神仙身上。
看着沉钰难得严肃认真的样子,我便知道如今这一桩事是个极麻烦一件事。
“爷爷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青青应这个劫,但这劫必须有人顶上,亏得爷爷我身强体壮,替他应个劫也没什么。”他郑重道。
我心骤然一提,摇了摇他胳膊道:“你这厢是打算将这劫过在自己身上?”
他十分愉悦地点头,挑眉自豪道:“所以说心上人得找爷爷我这样的,不让自己的女人受丁点儿委屈。”
我呵呵一笑,纠正他道:“我六师兄可是堂堂男儿身。”
沉钰微微一笑,没再说旁的,却是拐着我绕在这宫里走了许久,终于绕道一个气派的大殿,殿内灯火通明如白昼,沉钰唇角勾了勾,眉飞色舞道:“爷爷请你看一出好戏”
只见大殿之上的青年明黄华服,半躺在盘龙座椅上,身边七八只空酒坛散落在他脚下,恐是醉酒太重,他那样子瞧着十分颓唐凌乱。
“这人便是凡间的皇上,他这几日天天如此。”头顶上传来沉钰的声音,他抱了胳膊摆出一副十分瞧不起的样子道:“你说这凡人傻不傻,看上个姑娘就去追了来当老婆,娶了人家就好好待她,非要将她打入冷宫,明明想的不行却硬是不见,真愁人。”
我打断他问:“他看上谁了?”
他拍了拍我的脑袋,惆怅不已,“你这样的智商是如何活到这么大的?方才那院子里,我师父他凡间的亲娘,便是这皇帝傻儿看上的姑娘。”
我十分不解:“他若是瞧得上那姑娘,为何……”
“所以说这皇帝傻,偏偏听信了旁人的话,觉得我师父他娘亲当初怀上的是一个将军的孩子。”说到这儿沉钰爷爷恨恨呸了一声,咬牙切齿道:“若是这五年,他肯去那里看一看,便会晓得这是谁的孩子,这样的相貌,就算不是父子也是爷孙。”
我长叹一口气,“你师父他亲娘怕是要死了……你看这皇帝的模样,悲苦相思怕是真的,不晓得知道她要死了,会不会难受。”
沉钰默默不答话,过了许久才对我说,“你看他如今样子,怕也是好过不到哪儿去。人间的情仇其实不比仙神之间逊色多少。”他这句话让我十分吃惊,正纳罕他何时如此动情了,就听到他信心满满的声音响起,“所以爷爷我要抓紧时间把青青给娶了,免得夜长梦多!”他瞥了我一眼,“你回去赶紧把青青这身衣服换下来,爷爷我觉得你有点配不上这衣裳。”
我想都没想便抬起袖子狠狠擦了擦鼻涕,轻蔑笑道:“你方才说什么?”
沉钰见状鼻孔张了几张,终于忍住了没再说什么。
临走时候,沉钰在皇宫上空念诀做了个瞅着十分邪乎的方圆阵,阵仗约莫百尺有余,阵外漫漫朦胧,阵中却晶莹剔透宛若青玉,他跳到阵中,利落地在手臂上划开一道三寸长的口子,往阵中央晶透的圆孔处洒了许多血,我一惊慌忙拦住他:“你这是做什么?”
他轻松笑了笑,面上十分欣慰:“不过是把青青的劫过到我身上,爷爷我怎么舍得让他历劫受伤。”
我皱眉,十分担忧道:“你这厢还不知道将来的劫是个怎样厉害的劫,怎能如此草率过到自己身上?六师兄如果知道……”
他手臂上鲜血从三寸长的口子中呼呼冒出来滴进阵中,瞬间被这青玉色的方圆阵给吸收消弭,血气凝重,看着十分邪佞可怖,他悠悠打量了我一眼,仍是无关痛痒的语调:“你何必讲给他听。爷爷我自遇见他,便只打算将欢愉的故事告诉他,至于剩下那些悲舍,便希望他永远也不知道。”
后来,我常常想到沉钰说过的这句话——
“爷爷我自遇见他,便只打算将欢愉的故事告诉他,至于剩下的那些悲舍,便希望他永远也不知道。”
我随他先去了趟北海,捞了几麻袋海鲜准备扛回司命府,临走时候却听一个龟管家吞吐许久才下定决心颤巍巍报告沉钰道:“君上……今日、今日晟敖上神来北海了,小神该死透露了您在天上,上神就去天庭了……”
如果本神君没记错,晟敖上神就是沉钰他亲爹,声名赫赫的四海战蛟……
果不其然,只见沉钰那厮轰然瞪大双目,额头青筋泛出。平日里沉钰那厮动怒开玩笑装样子居多,如今我瞧着他这个模样,竟端的生出一阵惶恐,只听他喝出一句“等爷爷我回来再跟你算账”便扔了麻袋一瞬冲出海面,奔上云头。
沉钰的老爹是个实诚较真的老神仙,我仍记得当年他用离魂鞭揍了他亲儿子三个时辰未停手那一出。所以如今,沉钰着急成这样不无道理,他爹若是这样揍六师兄三个时辰,我怕是连我六师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司命府却是空无一人,只剩大门顶上不小心陷入此前沉钰设下的障中的一只硕大的青鸟,待沉钰将它放下来,这只青鸟才化成一个仙官的模样,他才倒霉道自己是刚刚上任两天的天帝的信使,天帝遣他来给六师兄送一个茶会的帖子。
“这茶会上还有谁?”沉钰问。
信使畏缩道:“还有天后娘娘,婧宸公主,晟敖上神……”
沉钰登时奔上翰霄宫,本上神便马不停蹄跟上。带我们赶到翰霄宫门口时候,却见茶会已经散了,六师兄恰好从里面出来。我愣愣打量着六师兄,他面上本无悲无喜,见到我和沉钰温润一笑,道:“你俩来得果真不是时候,天帝大人珍藏多年的雪莲清茶你俩竟是没讨到一杯。”
沉钰看着完好无损的六师兄,就呆愣愣站在那里,只剩额头上汗水汹涌而下,胳膊伸出来却始终没敢触到六师兄分毫。
翰霄宫白玉宫墙晶莹剔透,门前十里彩霞终日不散,璀璨烟霞笼罩之中,只见六师兄抬起袖子,袖口上几枚青翠竹叶栩栩如生,他轻轻给沉钰揩了揩汗,展唇一笑比烟霞更炫人目,比白玉更清润。
“你是从哪里慌忙赶来,流了这么多汗?”他说。
我便突然想到一句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沉钰的老爹从宫里出来,看到这一幕登时鼻孔外张,负气飞走了,连个招呼也未曾打。
我稍稍望了沉钰一眼,只见他面上微微红,一双丹凤眼直勾勾挂在六师兄身上,哪里瞧得见旁的神仙分毫。
也难怪,六师兄这样温柔的样子,沉钰怕是见得极少,呆愣住是自然。
白玉宫墙之上突然飞过一个绛紫色身影,身手矫健,墨发飘扬。但看这远远飞去的背影都觉得灵动非常,若我没有瞧错,那便是婧宸公主了。自古情事难两全,缘分也不是强求得来的。凡尘有句诗层令我十分感慨,大抵这样云“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情爱纠缠,红尘万千,最怕看上一个已经看上别人的人。我本是姻缘神君,这一点曾让我十分感慨。
沉钰那厮因着在翰霄宫门前受了六师兄亲自擦汗的待遇,整个人似乎从发梢到脚趾头都要乐得飞起来,颠颠儿洗了许多芋头,给六师兄做了蒸芋头、烤芋头、芋头饼、糖醋芋头、拔丝芋头……本神君绝望地瞧着这一桌全芋宴,痛的心中一抽一抽,险些厥过去。六师兄同往常见着芋头那样兴奋的模样略略有些不同,这次瞅着这样一大桌芋头,笑得十分雅润含蓄,还亲自给沉钰摆下筷子,倒了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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