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耗尽的滋味,上次柳毅可是尝得够够的。
他得养精蓄锐,等闲下来,无所事事时,再好好地打理一番。
羊群被带到早已捯饬一新的羊圈里,没一会,全适应良好地半卧在稻草上,咀嚼起鲜嫩的麦子来。
这个羊圈可是费了柳毅不少心思,先打扫,再撒上石灰消毒,最后还得在屋顶,铺了几层厚毛毡子,用来阻挡阳光的侵蚀。
“以后喂羊的事,就交给奶奶。”柳奶奶见家里置办了一群羊,感觉日子也有了盼头,雄心万丈地说道。
反正也不是什么重活,年纪大的,还是要稍微活动活动为好,柳毅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羊是换来的,以后梅奶奶会经常来称粮食,慢慢抵扣。”
“家里的事,乖孙做主,奶奶等着吃现成的就行。”
“奶,刚才谁来过吗?”
堂屋的桌上摆着花生,糖果,这些都是柳奶奶的私货,一般舍不得吃,只偶尔掰上一两粒甜甜嘴。
“你明远叔家的堂哥回来了,过来打个招呼。”
“志哥也回来了?”
用当下时髦的词儿来说,柳志就是一标准的凤凰男。
农家出生,从小品学兼优,大学毕业后又一帆风顺地考上公务员,后来还娶上了城里姑娘,跟柳毅相仿的年纪,已经是正科级干部了。
真是人比人,气死个人,云泥之别啊。
不过现在可不是心里泛酸的时候,他想着,对方一堂堂的国家干部,都放弃大好前程,回乡讨生活,看来情况确实日趋恶化啊。
“是啊,还带着个跟仙童似的小娃娃,嘴可甜了,祖奶奶、祖奶奶地叫个不停呢。”
“知道你老欢喜,要不然也不可能将私货全端出来啊。”柳毅打趣道。
“咳,再欢喜,也是人家的。”柳奶奶幽怨地说:“乖孙儿什么时候也生个重孙子,让奶奶高兴高兴?”
又开始了,柳毅只感觉自己头皮发麻。
好吧,他也有自知之明,晓得自个是个大龄剩男,条件非常非常一般的必剩客,而且是最底端的那种存在。
虽然理解奶奶添丁进口的迫切愿望,但这种事,实在是强求不得。
就如今朝不保夕的境况下,哪有多余心思考虑风花雪月啊。
而且,在柳毅的观感里,媳妇嘛,娶回家就是用来宠,用来疼的。
不谈多大富大贵,最起码得吃饱穿暖,舒舒服服的吧?
现在呢,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明天还不知道会怎样呢?过一天赚一天,就不祸害人家好端端的闺女了。
不过,该安慰的还是得安慰啊,他干巴巴地说道:“很快,很快。”
“很快是什么时候?”
柳奶奶经常跟这阶级敌人斗争,早已总结出经验,不像初时那么好糊弄了。
“奶奶这是嫌弃孙儿了吗?心心念念就想着曾孙子?”柳毅一脸果然遭到嫌弃的表情,那叫一个悲愤欲绝,痛不欲生啊。
柳奶奶何时见过这个新花样?顿时投降。什么曾孙子,曾孙女的,立马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还当柳毅是学前儿童呢,将将搂过来,心肝肉就叫起来。
☆、第13章
第二晚修水库时,就见到了这位柳树村从前争相学习的榜样。
到底是农家子弟出生,这么多年处尊养优,业务也没见生疏,干起活来依旧生龙活虎。
百十来斤的担子挑在身上,健步如飞,还嘿悠嘿悠地打着号子。
说实话,对这优等生,柳毅的感情有些复杂。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人跟人的差别咋就这么大呢?看看人家,同样是农家子,大学毕业就端上了铁饭碗。
他呢,苦哈哈地好不容易挤上了独木桥。但是一毕业就失业,最后沦落到社会的最底层,怎是一个心酸了得啊。
最最让柳毅抹不直的是,人家一副国字脸,大高个子,通身的儒雅气息,看着就倍儿让人信服。
对比自己的五短身材,黑黝黝的面庞,真是一点竞争力都没有啊。
怪不得人家能脱颖而出,泡上了城里姑娘。他年纪三十,却依旧孑然一身,估计这种光棍的状态,还得继续维持下去。
按捺住内心的五味杂陈,认命地挑起担子,挑石子去了。
蓄水池周围烧着火堆,有人专门在边上来回看着,火快熄灭时,就瞅准时机往里面添柴火。
柳志感觉到有视线黏在自己身上,顺势瞅过去,原来是村东头的小柳子。
快步走过去,热情地拍着柳毅的肩膀:“臭小子,看见哥也不晓得打声招呼?”
“正准备过去呢。”柳毅不捉痕迹地抻抻,被拍得生疼的肩膀:“啥时候回来的?”
“昨儿夜里到的,还去看过兰奶奶。就是不凑巧、没遇上你人。兰奶奶说你买羊去了。”说完,一脸探究地看着这位堂弟。
说实话,一向属于路人甲乙丙丁,没什么存在感的远房堂弟,这一次,却让他刮目相看。
听父亲说,这小子回来已经将近半个月了。
算算时间,也就是刚刚高温的时候,这个时机把握得不可谓不巧啊。
从那之后,形势急转之下,一天比一天恶化,人白天根本不能在室外活动。
城里基本十室七空,还坚守阵地的,要不是土生土长的城里人;要不就是天南海北,路途太远,实在没办法离开的。
但凡老家在农村,或者有亲朋好友,拐弯抹角能扯得上关系的,都背着行囊,一家老小投奔去了。
再寄人篱下,总比在城里受折磨好。
那种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
他这样的,还算运气好,几人结伴,没遇上什么危险,平平安安地到家了。
但是,像他这样福运高照的,又能有几人呢?
柳志深深地吐了口气,眼神复杂地仔细端倪着眼前一脸老实相的堂弟,恨不得能瞅出朵花来。
要说,赶上好时候回老家,属于瞎猫碰上老鼠屎。那后来,力排众议,铲麦子的举动,就远不是运气和侥幸能解释得了的了。
只能说,从侧面反映了这位堂弟,在非常时机所具备的非常决断。
一般人,哼哼,换他也不一定能做到啊。
不得不说,人都是犯贱的动物。
不拿鞭子在后面抽,时时鞭策,有几人会主动往前冲的?其中,侥幸和得过且过就占了大部分。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的深刻含义,他现在是深有体会,小堂弟别看貌不惊人言不压众的,但确实藏得够深的啊。
想想,柳志都觉得替对方可惜不已,要还是太平盛世,少不得帮衬着拉一把。有贵人相助,出人头地,鱼跃农门,也不是多虚无缥缈。
“呵呵,养着玩,打发打发时间。”柳毅不想深谈这事,避重就轻地回答道。
本身他不是哗众取宠的性子,更何况,对方,也不是适合谈心的对象。
朋友就跟找对象似的,门当户对很重要。
“得空来堂哥家喝酒,还没见过嫂子和小侄女吧?”见对方不愿意多谈,就很识趣地避过话题,热情地邀请道。
这样的人才,不打好交待,就太浪费了,风水轮流转,指不定哪天,有求到他头上的时候。
柳毅一愣,随即爽快地点头道:“好的。”
正好,借助这个机会,可以打听打听外面的事情。电视、收音机上的信息肯定加工过,包含不少水分。
大家都算好时辰收工,免得被太阳晒伤,柳毅就没那么好命了,蓄水池这边结束,还得套上蓑衣,戴好橡胶手套,全身遮得严严实实地去挑水。
全身的行头加起来有十来斤,两桶水也有三四十斤,整得柳毅是汗如雨下。
气喘吁吁地到家后,连灌两大舀子井水,才缓过劲来。
喘不过气来的样子,可把柳奶奶吓坏了,连声唠叨:“不浇了,不浇了,家里的存粮够吃两年还富裕,没收成就没收成。”
柳毅强撑着笑容道:“哪有嫌自家粮食多的道理,奶,你放心,孙儿还撑得住。”
“拼死拼活的,还不如死了干净。实在过不下去,咱祖孙俩,一人一根绳子抹脖子,去西天见如来佛祖去。”
她也不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从快打不出水来的井,就看出乖孙在地里是如何的累死累活。
“奶,好死不如赖活着呢。”柳毅苦笑出声。
未来,道路虽然是曲折的,但前途绝对光明。
要说全世界,谁最有信心活到最后、笑到最后,那绝对非他们祖孙俩莫属。
“也不知道造的什么孽,老天爷要这么绝情,不给条活路。”
“奶,老天爷那远水解不了近渴,咱埋怨不上,只管自己就好。”柳毅胡乱插插身上的汗,一头倒在冰爽的凉席上:“孙儿睡会儿,吃饭不要叫我了。”
睡了几个时辰后,垫了点柳奶奶特意留给他的稀饭和馒头,又挥舞着钉耙,祸害地下室了。
地下室这玩意,可不是挖个大洞就完事的。
整得不好,特容易塌方。
得用钢筋、木头架子支撑,再糊上砂浆,修得跟防空洞差不多,才算齐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