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水的工夫,杨大夫便来了,进来一见少年咳嗽得身子都蜷成了一团,当下不由分说猫下地去。
一时碧玺去倒茶,小喜留守在此,随同的还有杨大夫的一名徒儿,叫小豆子。
杨大夫拨开少年的手,察看了两眼伤处,又往全身四肢捏了一回,当即唤小豆子将纱布伤药什么的全都拿了出来。小喜见那少年疼得额上冒出豆大汗珠,心知这番比起上回又是伤得更严重,等杨夫人把完脉,见他眉头却已皱得铁紧,便立即问:“可有什么危险?”
杨大夫捋须嗯了声,道:“失血颇多,胸前伤口已至皮下一寸,所幸并未伤及要害,另其左臂与左腿股骨都有摔伤,要想恢复如初,便须得好生调养。我这里且开了方子你留底,回头我让伙计把药送过来。一日三次,按时服药,配合外用药,倒也不怕。”
他提笔写完方子,忽看了一眼地下少年,此时少年已然由碧玺盖上了一床薄毯,沉沉睡了过去。而碧玺则用湿巾擦拭着他沾上药渍的手腕。杨若诚微顿半刻,看向小喜:“宁姑娘宅心仁厚,甚有侠义之风。如今肯不顾其它而断然施救于这男人,老夫行医这么多年,虽素认济世救人为医者之己任,如今却也不得不道声佩服。
杨若诚这话却是另有它意。想宁小喜仅带着个女婢在此独住开店已属胆大,尤其是与骆明轩的留言尚未平复,如今再留下这男子住下养伤,多少会让人起些别的心思。按年纪算杨若诚当宁小喜一声爷爷都不为过,自不愿见个离家在外的小姑娘一番好心却又再被人泼脏水。可毕竟与她不熟,也不便直言相劝,也只得半含半露这般提点。”
小喜自是听得明白,如若是以前她或许会考虑一二,不是真怕被人说嘴,而是毕竟不好为此白招来些麻烦。
此时她琢磨片刻,心中却忽然有了另一番主意,便起身坦荡一笑:“杨大夫所言,小喜愧不敢当。换作别人我也是不敢的,只因这男子并非他人,而是小女子的族内一堂兄,因寻我来此,却是不小心遭人劫了,故而才这般模样。若不然,他怎么哪家都不去,怎么偏偏上我这而来呢?”虽然他偏偏倒在宠玩店门口极大可能是因为那几只猫叫,但她是不会说给杨若诚听的。
杨若诚果然一脸恍然状,“原来如此。即使这般,那么我有空便亲自来瞧,争取使令兄早日康复。”
“如此便多谢了!”
付了诊金,杨若诚又嘱咐了两句便就走了,又使小豆子过半个时辰送汤药过来。
小喜胡乱吃了些晚饭,便回店里守着少爷。等到猫着腰灌完他汤药,却也累得手臂都酸麻了。虽是入夏,但夜里却也清凉,小喜看了眼又昏睡过去的某人,想了想,让碧玺将厨房隔壁的杂房腾了出来。
杂房原是作厨娘房用,但碧玺随着小喜在后院坐着,里头便都堆放着些旧家家具杂物,如今给这人养病倒是刚好。所幸都收拾过,只消将一些多余占地方的东西搬出来即可,两个人出出进进,与碧玺回了后院睡觉去。
翌日小喜起床,那少年居然还没醒,碧玺跑过去看了两回,见他还是昨夜那个睡姿,一度还探了探他的鼻息,疑心他已死掉。小豆子再送药来的时候她便问:“他这样不吃不喝的,不知道正不正常?”小豆子对于别人如此虔诚教自己医学方面的知识感到很受用,拍胸脯说:“放心吧!一般这种情况,服了我师父的药后,都会睡上个一两天的。药里奔就有固元的功效,短时期内不吃不喝也无妨。”
碧玺这才放心下来。
到下晌小菊来买猫粮,见院里忽多了个人,倒不由吓了一跳。听小喜说完前后经过,才算安心下来,不过仍是嘱咐:“到底知人知面不知心,尤其是这种神志不清的,回头若做了什么失控之事,后悔就晚了。前二个我们那头有户院子就被家里小孩子玩火给烧了,依我看这心智不好的人也跟小孩子无异,得仔细。”
小喜点头,“你说的是。不过不管他是不是好人,现在想使坏也使不着,连床都下不了,能干嘛去?”
小菊一想也是,便不说他了,转而问起铺子印信之事。这一下子可把小喜心里头的火给撩起来了,一口气将那天之事说完,便拍桌子骂道:“姓骆的这般赶尽杀绝,我定不会让他好过!”
小菊听完也是怔怔,显然也为两人闹得这么僵而苦恼。“这倒怎么办好呢?虽说店子是开起来了,可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印信才能办成。这城里头他是当仁不二的老大,你知道连梁大人也得给他几分面子,这印信他要是不开口让重办,府衙是绝不会再帮你办的。你们这关系越闹越僵,实在堪忧。”
小喜却不以为然沉哼,“我又不打算在这里呆到死,等我找到小狼狗就有机会回兴州,谁还指望仰他鼻息过日子不成?!”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她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她更是懂得不得了,可以联系到骆明轩这个人,她就完全不想正常对待。
058隐疾在身
“是了,你们那个案子可摆平没有?近来似乎没什么动静?”小菊见她这般,便只得岔开话题。
小喜嗯了声,努力平复了下心情,说道:“他说这事已不消**心。我琢磨着他已经知道赵福安和万全背后的人是谁,但他现在打算怎么做我却不知道。”她想那个对牌上的“谢”字,按照惯例来看,对牌上刻的通常都是主家的姓氏或代称。那么这个始作俑者很可能就姓谢。于是顿了一下,她问:“城里有没有姓谢的大户?”
“当然有。”小菊道:“算来三四家呢。不过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族系,算是一家人。其中有一户还跟骆夫人娘家攀着亲戚,那回骆老爷死,谢家人还在路边摆了棚子吊祭。”她看着小喜:“你在怀疑是他们当中的人作怪?”
小喜不置可否。小菊却断然摇头道:“不可能。这几户姓谢的多少都还有生意要仰仗御绸庄,再者其中两家还正动着要与骆明轩攀姻亲的心思,他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不可能下这手。——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反正现在证据已经到了骆明轩手里,为了他自己和骆家,该做的他一定会去做,你就把这心先放回肚子里好了。”
小喜嗯了声,递了块点心给她。
小菊拿了猫粮便走了,临走前又道:“对了,隔几日便是端午,白马寺有庙会,咱们要不要去?”
小喜原准备要去进货,但琢磨了一下,觉得最近自己这运气实在背得可以,倒不如出去转转散散心,然后上寺里上两柱香转转运,也免得活活被人气死。于是点头应下了,当下又约了时间。
回屋后正准备在捉那三只猫洗澡,却听碧玺在院里大叫:“小姐!他醒了!”
自然是躺在杂屋里那人醒了。又不是她什么真亲戚,真不知道这丫头有什么好紧张的。她答应了一声,不慌不忙将猫且塞回笼子里,一想,又把最后这只抱在怀里,踱到那小房间门口。
一看,那人已睁着两只大眼望着帐顶,而碧玺则端着碗药,一手拿着勺子怔在床头,显然是正在喂他。
听到小喜脚步声,他下意识往这边转过头来,那眼眶里明明装满的是困惑,可看到小喜的时候则变成了平静,——看来他是认得她的。
也是,连那几只猫都认得,认得她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何况这人偶尔也会有灵光闪现的时候……
他目光开始从小喜脸上转移到小猫身上。
现在这三只已经被伺侯得比原先更壮更活泼,活似一个个会移动的小毛球。小喜把猫递出去一点,说:“还剩三只。那两只一只送了,一只卖了。”
她从来没想过要骗他,也没有觉得这样做有多不对。而少年显然也并没在意这个,他盯着小猫看了片刻,嘴角放缓,看向小喜却又没说话。
小喜忽然觉得手里这慵懒的猫跟这白衣的美少年十分相配,两者身上都透着股难言的气质……便将猫儿放在他床头的圆几上,弯下腰看他气色:“有哪里不舒服没有?”一面又拿手去探他前额。却只见这张精雕细琢般的脸上依然苍白,不过倒比昨夜那活死人的样子好了些。
他没说话,只盯着小喜瞧,倒是碧玺说了:“醒来就叫着什么‘琴儿’‘琴儿’的,我追问了两声,他却是醒了,喂他药不吃,问他也一句话都没说。”
小喜皱了下眉,也不管别的,接过她手里的药碗便说:“快去请杨大夫来瞧瞧,莫不是又变傻了。”一面舀着药,往他嘴里伸去。少年对她的话浑然未曾听见似的,张着嘴,乖巧地接了。小喜不由一笑:“你是不是怕这药里有毒,所以刚刚不敢喝?那就怪了,难道我就不像会下毒的人吗?”
少年依然故我,两眼半垂望着某处,一口接一口地喝着,脸上很平静。
小喜便也不多说,把药喂完,给他盖了被子,坐在一旁凳子上等杨若诚到来。一时闲坐无聊,看了半天小猫舔脚又觉没趣儿,忽想起昨夜打的诳语,便是又开口道:“我这家里只我跟一个婢女,并没有男丁,我留你在这里养病,甚是不便。只是你伤得太重,暂时不能让你走,所以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我对外说你是我族系里的堂兄,你须得记住,不要给我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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