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腾千岗的眼神一亮,刚刚的怒气散去了大半,也很快地起身,恭敬地礼让道:“多谢掌门!您先请!”
任夔陪着党正出来,把东西直接交给后山的守护长老留待各门派来见面领取其实就安置妥当了。党正也没有什么想法。他心里铮亮的,知道这些东西的由来和归宿,更明白官方拿走它们毫无意义。所谓官方收取了这些东西,不过是谈判中不让日本人占上风的筹码罢了。
安置好了这些东西,党正就告辞离开了。他刚走,唐继云就急匆匆地找了来,拉着任夔就忙着问:“我听说川腾千岗母子两个带着人来了?师公还亲自领着他们两人去山门中游览?”
任夔扫了一眼他满头的汗,语气平静:“怎么了?担心你师公遭人暗害?”
唐继云赶忙摇头:“那倒不至于。以师公的修为,就算不在终南山门之内,凭那两人也不能伤了师公一分毫发!我只是有点儿想不通……”
任夔飘然地看了他一眼,将管理山门的玉牌交在他手上:“没什么想不通的。川腾千岗敢直接带着全部东西上门,而且别的地方不去,非要挑着终南山找上来,选的时间又刚好不早不晚这么巧……”掸了掸袍袖,任夔笑得悠然,“他能有这样的自信,我们岂不是该开心?行了,我要带队出去寻鼎,山门你先代管几天。”说完,竟然飘飘地就闪了。
唐继云挂着一脑门子汗晕乎乎地站在原地,好半天都明白不过来。日本人自信不自信跟师叔开不开心有关系么?再有,这巡山玉牌是怎么塞到他手里的?他什么时候开始担当替代师叔伯管理整个山门这样的重任了?
而后山中,终南子亲自陪同川腾千岗和小香奈美子游览着终南山水。一路行路缓缓,却是有问必答,拈花含笑,轻轻点拨。川腾千岗母子俩起初的怒意早已消散,此时已经是如饥似渴,越发地感觉到日本玄门绝对原本就发源于华夏大地,只是如今渐走渐偏,逐渐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
两人正如痴如醉间,终南子悠悠收住了话头:“刚刚那些话,但愿对两位有所助益,就当是老道代表华夏玄门聊表对两位千里还宝的谢意。其实以老道之见,日本玄门的修行虽剑走偏锋、日见逼仄,但也不是全无意义。若能以端正心法略微修正,也未必不能成其大道。关键还要看千岗门主能否做到适才厅中所言:绝不让神道门再次堕入邪道。”
川腾千岗母子心神震动,内心激动不已,哪里舍得就此收了话头?他们这次来说到底是为了日本玄学界未来的修行之路渐渐摆脱死局,走出一条朗然的光明大道来。终南子刚刚的点拨让他们看到了华夏玄门的博大浩然深邃无际,这番话更是肯定了只要这位老人愿意,他们的目标是完全可以实现的!既然如此,他们怎么能放弃?
原本留着待价而沽的底牌,这时候不出,什么时候出?
当下母子俩对视一眼,川腾千岗一闪拦住了转身将要回返的终南子:“掌门请留步!我这里有一件从前任门主那里得知的惊天秘密,很可能跟任曦师父当年的遭遇以及蓝草心现在的下落有关,不知道终南子掌门有没有兴趣?”
……
原城,终南道场。李清波敞开了心扉将心事对任曦说了个透彻,也算是一吐为快。但最后任曦到底也无法表态该怎么解决眼下的难题。两人都满腹心事不可能入睡,干脆携手走了出门,漫步在道场清寂的空场中望月。
今夜明月皎洁,却照不明两颗纠结的心。走着走着,任曦便站定了,默默许久,终于轻声开口:“我的心事,其实跟你一样。你大约也是知道的。”他说着这样平日里说不出口的情话,俊美的面容在月光下都看得出有些发红,但目光只看着月亮,只是牵着李清波的手也微微地加了力度。
李清波心脏狂跳,惊喜地转头看他。却见任曦顿了顿后接着又道:“你说一想到如果有那样的相知相守的的日子,竟然知道时已经过去了,便觉得分外委屈。我起初也是跟你一样的感觉,不肯相信。”
李清波怔了怔,握着他的手定定地看着他,等着他下面的话。他们的相处历来就是这样的。她敢想敢做,聪慧狡黠,花样儿繁多。而他从来不多言语,只宠溺地包容她。但一旦他发话做出什么论断,那个心服口服的人总是她。
“可是清波,你可想过,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我们的……那个孩子,那个连乳名都像是一棵没有父母疼爱的野草的女儿,她看待我们是什么样的心情?”
李清波浑身猛地一颤,原本松松握着任曦的手神经质地掐住了他厚实的掌心。
如果是真的,那个孩子看待他们是什么样的心情?李清波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
出生就被抛弃,肚子里还稀里糊涂地被塞了东西,害得她两三岁就被所有人瞧不起,生生地被原本就不待见自己的养父母又抛弃了一回!跟着奶奶放养在山林里,连个玩伴都没有,好不容易有了个师父,却又修炼十年无果!十五六岁就被不学无术地哥哥卖进了酒吧,要不是刚好遇见女婿,她这一辈子从那时起就毁了!衣小虫并没有说尽她之后所遭的所有难,吃的所有苦,只捡重要的和跟她的家庭有关的说了。但只要稍微想想这些,再想想这孩子好不容易找到了亲生父亲,即使是个疯子都幸福得不得了的模样,李清波即使再对前尘往事没有记忆,都没法再说一句:“我委屈。”
比起她和任曦只是对于爱情的遗憾,那个可怜的渴望亲情的孩子比他们委屈多少倍?
假如衣小虫说的是真的……如果不是顾忌蓝草心的感受,就冲着他们这对不负责任的父母的态度,他是不是早都跟他们彻底翻脸了?
其实李清波如此聪颖哪能看不出听不出衣小虫的讲述是实话还是撒谎?就算是其中有些情节也许是假的,可是衣小虫言语神态间自然流露出的对妻子的浓浓深情和以命相护,一丝一毫也不假!
他不跟他们翻脸,也不过是为了妻子而强忍着罢了!而越是这样,其实越说明,那个小草一样的女孩子有多么在乎他们这对根本就没有尽过一天责任的亲生父母!
“清波,我不想让你伤心。可是我更不想你以后比如今的伤心更断肠。有些事情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哪怕我们真能狠心一辈子,但那孩子会怎样的伤心绝望、彻骨冰寒,我们真能假装想不到、看不见吗?更何况,她又是那样懂事、那样优秀的孩子,又拜在任淳的门下,也在师公的身边。师公会如何失望我都不说了,就说这一生中无论哪一天,当我们偶然迎面遇见她本人,我们要怎样面对她?清波,我们能安之若素地,听她喊我们一声‘师伯、师伯母’吗?就算她死了心喊得出,你我受不受得住?”
李清波早已受不了了,螓首早已垂下,双手被任曦握在手心里暖着,眼泪却是吧嗒吧嗒地落在鞋面上。
任曦的声音也很难过,缓了一口气才把声音转柔:“其实,也许是我们把实情想得太可怕了。如果是真的,说到底也不过是我们想得起或者想不起两种结果。如果的确是真的而我们却依旧想不起,我们也大可不必让孩子伤心。大不了……我回去便求了师父和师太,我们正式结成道侶。于你我的人生,只不过是忘记了惨痛的那一段,再过一次美好的时光而已,旁人求之还不得!”
“而如果我们终于想起了过往,其实也不必害怕。听他说起来,那时的我们感情极好,端木家的小子遇险被我们救下时,你已经怀了身孕,我们还笑语澹澹,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因着这一份深情,我疯癫二十年不忘。这样的情感,你不愿想起吗?”
“任曦……”李清波泣不成声,猛地抬起沾满泪水的脸儿看着任曦哭着喊了一声。任曦也是心痛难抑,却到底稳得住心神,紧紧握了她的双手按在自己胸口,脸上认认真真慢慢笑了出来:“清波,我愿意想起那样的一段深情!包括我曾经为你万般苦痛、半生疯魔!”
两人正深情激荡,心绪百转千回,就听空中一声鸟鸣,然后就听一个年轻女子怒骂的声音:“该死的……有种等我姐醒来,看我不添油加醋地告状,让姐姐收拾死你!”伴随着脆辣的骂声,一道火红色的身影从天而降,端端正正、轻盈至极地降落在了两人面前,艳丽火爆的姑娘迁怒地瞪着眼前两枚,目光飞快地在明显年轻了而且看起来貌似也不疯了的任曦身上扫了扫,又在梨花带雨满面娇柔的李清波身上顿了顿,半点客气都没,二话不说把手里熟睡的一团往李清波手里一塞:“自家麻烦自家管,自己外孙自己带!”说着连个告别都不带意思的,嗖!凤飞九天不见了!
李清波傻傻看着这火爆脾气的姑娘瞬间消失不见的身影,僵僵地低头去看怀里软软暖暖的一团:“任……任曦……”
任曦也是对这突然的变故分外傻眼。愣愣地看了李清波怀里裹着一层薄被熟睡的小萝卜头好几眼,不敢肯定地道:“这是……糯米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