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守廉怒气冲冲,下了轿子。他的一品粉底朝靴踩在铺满白雪的路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你们一个个,都怎么回事?”他毫不留情面的用手指着刚刚下跪的大姨娘。
说话间,余光迅速瞥见了被五花大绑在老虎凳上的大女儿。他发现,这个一直以来不受他疼爱的大女儿一脸狼狈,却在用雪晶晶的大眼睛望着自己。
“老爷,善雅这丫头好几天都没有回来。妾身一打听,才知道,她居然在外头和一个男人不清不楚的。哎呦,你说,这不是要丢了我们大户的脸吗?”大姨娘一手攥着绣帕,一手绘声绘色地比划着。
她说着,还捂住了脸,好像唐善雅在外头,丢了的,是她自己的脸一样。
“所以你就想惩诫一下她吗?”唐守廉问。
“老爷……拙妾不过是想吓唬吓唬她,哪里敢真的伤她皮肉?毕竟,十指连心呀!”大姨娘如泣如诉地解释。
“呵呵,十指连心?我的娘亲可是西域猫后,皇家血脉,你有吗?”唐善雅听了,感到一阵好笑的心想。
她回想起关于自己出生的一段往事。她本是西域波斯猫公主,响应中原皇帝和亲的要求,不远千里来到中国。
起初,她确实被当做祥瑞神兽,受到了皇上的优待。但有一天,皇帝老儿突然高兴,将她赏赐给宫中的一位妃子,从此开始了她倒霉的一生。
说来也奇怪,皇帝与这名妃子的关系时亲时疏,害得她三天两头的要断炊断粮,几乎成了野猫。
皇宫中有这样奇怪的妇人,那女人的身份,对前世做猫咪的八月来讲,永远都是个迷。
“混帐!”唐守廉暴躁地朝着大姨娘怒吼:“谁允许你滥动家法的?还摆在门口,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爹爹,是雅儿不好,回来迟了,害姨娘和爹爹担心。”唐善雅在说“姨娘”这两个字时,故意加重了语气。
大姨娘明明知道她这是指桑骂槐,却仍然要摆出一派慈母情怀,主动去拉唐善雅起身。
唐守廉毫不留情地冲大姨娘发火,道:“女儿哪里错了?你倒是说说,你怎么就这么分不清青红皂白?亏得你以前也是个千金小姐!”语气中充满愤怒。
“老爷……”大姨娘经这么一骂,胸中燃烧起一股无名之火。
“手心手背都是肉,老爷您未免太偏心了!善雅这丫头分明就出去好几天……”大姨娘说着,眼里挤出几滴眼泪。
由不得大姨娘再继续说下去,唐守廉就厉声说道:“回七之日,雅丫头去道观替她母亲布置道场、做法事,又哪里冲着你了?”
“雅丫头,果真是如此吗?那你怎么出门都不打声招呼,害得你爹爹跟为娘担心得紧!”大姨娘说着,眼睛直钩勾望向善雅。
大姨娘的这番话,正中唐善雅下怀。
只听得唐善雅娓娓道来,说:“姨娘错怪雅儿了,雅儿这几日里可是书信不断,一封封往家里寄呢。”
“够了!”唐守廉皱了皱眉,示意所有人闭嘴。同时,也证实了唐善雅所言属实。
大姨娘忽然意识到,竟然又被唐善雅这丫头蒙骗上当!
这个小蹄子,是在拿她死去的母亲做挡箭牌,如果公然再责罚她,便是对死者的大不敬,难以服众。
生前,唐善雅这贱丫头的母亲,就凭借自己是侯门显贵出身,百般压制自己。好不容易,盼着她死了。死后,居然还要受她这口恶气!
她的眼里布满了仇恨的血丝,却只能收手,就此作罢。看来,她再一次低估了唐善雅的实力。
三姨娘见情势不好,立马过来打圆场,一阵假意地嘘寒问暖。她抚摸着她凌乱的头发,满是慈爱地道:“傻孩子,饿了吧?三娘为你准备了不少的点心,已经送你屋里了,待会就去尝尝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大姨娘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就此收场。
“唐善雅,好戏还在后头呢。”大姨娘捏住拳头,心想。她的眼中,又掠过一丝诡异。
☆、第三十章 桂酿之灾
唐善雅一回到居所,就看见有婆子正踉跄着步伐地朝她走来。那婆子并不十分眼熟,她颤抖着嘴唇,双手不住地搓着围裙,跺脚道:“唉,姑娘,大事不妙了!”
“婆婆怎么了?别急,有话慢慢讲。”唐善雅看着走来的人,却不是宁芳姑姑,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她走了过去,搀扶住那婆子。
“宁芳,还有花枝和雪雁那两个年轻的丫头,都被大姨娘抓住,关柴房里去了。锁了两天两夜,至今仍滴米未进。”婆子慌慌张张地禀报道。
“婆婆是如何得知这消息的?”唐善雅有些疑惑。
“大姑娘有所不知,我和你那宁芳姑姑是同乡。当年,正巧一起到了老爷府上干活。”婆子道。
“这下可坏了。”唐善雅刚刚落定的心,立马被揪起。她顾不得用膳,立马就往柴房里跑。
柴房里,堆满了过冬的柴薪。紧闭的木窗,透不进一丝的光线。阴冷湿潮的空气直,侵入人的骨髓,雪雁不由打了个寒噤。
花枝抱着膝盖,早哭成了个泪人儿。
“呜呜,呜呜……姑姑,小姐会来救我们的,对吗?”她啜泣着,和雪雁一起,挽住了宁芳姑姑的臂膀,倚靠在姑姑的怀里。
“大小姐,您看,这门锁打不开啊……”门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对话声。
“给我用力的砸!”唐善雅的秋眸泠泠,冰冷的话语,不带一丝情绪。
随着“哐当”一声,厚重的铁门终于被人砸开。外面世界的光线,刺得里面人睁不开眼。
唐善雅发现了墙角抱成一团的三人。
“是大小姐!”花枝和雪雁顾不得手腕里戴着的沉重铁镣,扑倒在地,喜极而泣。
“姑姑!”梨花白的身影冲进了幽暗的柴房,她一头钻进了宁芳姑姑的怀中,哽咽得说不出话。
“傻孩子……”宁芳姑姑老泪纵横,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削肩。
待唐善雅缓过神,才突然间意识到,她们三个,身上竟只穿了层单薄得可怜的亵衣。此时严冬腊月的,她们这样柔弱的身子骨,又怎么受得了!再仔细打量了她们的脸蛋,都是道道狰狞的血疤。
宁芳姑姑哽咽道:“傻孩子,我们没事的……你大姨娘没怎么危难我们,你回来就好。”
“怎么可能没有事!”唐善雅急了,她猛然一把抓过宁芳姑姑的手腕,轻柔地揭开衣袖:只见,藏掖在衣袖底下的,是遍身淤青的痕迹。
宁芳姑姑一时间疼痛难耐,忍不住倒吸口凉气。
大姨娘那帮人,居然连家中上了年纪的老妪也不放过!
再看看花枝和雪雁,接连几天的折磨下来,她们也被打得遍体鳞伤。
唐善雅狠狠咬住牙,她有些畏怯。但如今的局面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无退路可走。自己与姨娘的斗争不仅愈演愈烈,若有半点差池,甚至都可能要威胁到身边至亲之人的性命。
右眼皮的神经不停跳跃着,主仆四人相互搀扶着离开了柴房。一路上,她没有一句话。她,唐善雅,已经再也不是那个天真得不谙人事的八月。
亲情、有情左右着她的命运,她也头一次体味到心痛的滋味……
一夜的大雪。
清晨,唐善雅忍不住一个人偷偷溜出来,漫步在这片晶莹的雪地里。四周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清冷的雪花吹拂在她素白的面上,有几片雪花,调皮地停驻在她卷曲的睫毛。
灼红的五片花瓣,加上嫩黄吐芯的小蕊。茎络承转之间,连成了一朵妖娆可爱的雪梅。无数朵这样的花瓣,这样散着馨香的花蕊,几经枝叶开合,便成了一棵生长得枝叶都苍遒有力的梅树。
刺骨的寒风唤醒了她的触觉。她突然想起,出门时匆忙,忘了取件裘衣披上。
刚刚折身回屋,就听到了花枝如百灵鸟的声音。看她红扑扑的脸蛋,经过昨夜的歇息,又重新焕发出青春的活力。
“死丫头,你的伤还没好。不是要你躺在床上养几天,别下地干活了吗?怎么倒不听?”唐善雅呵责的语气里,却充满了无限的柔情。
“小姐,你看,奴婢给您带什么过来啦?”花枝也不回答她的问题,兴冲冲地捧了个牡丹花纹的瓷瓦罐在手里。
“呀,好香呀!”唐善雅眯起了眼,忍不住称赞道。熟悉的香味,萦绕在她娇小的鼻尖,挥之不散,激起了她的条件反射。
“是桂花酒酿元宵!喵呜,花枝,快给我喝!”她激动的舔了舔杏舌。
花枝很少看见,原来小姐也有如此顽皮可爱的一面。搁下罐子笑岔了腰,道:“好好好,花枝这就给小姐盛一碗香喷喷的桂花元宵。”
洁白珍珠似的汤圆,天女散花一般,一粒粒饱满的堆积在碧玉色的小碗里。软滑而甜糯,入口即化。
对于猫咪重生的唐善雅而言,喝桂花酒酿是一种享受。她往嘴里不住地塞着汤圆,都来不及吞咽,囫囵吞枣就掉进了肚子,吃得畅快淋漓。
久违的温暖感觉,在胃里滚动。甜酒的香味扩散进每个毛孔,这酒气,使人微醺又微醉。
突然间,肠子如同被什么硬物生生扯住了。紧跟着的是,腹部也出现了绞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