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请自重 (漓云)

“教导”二字，青华咬得格外重了些，是眯着眼睛看着流锦说的，却让正吃东西的云烬不自觉缩了缩脖子。青华的话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在警告流锦说“你儿子还在我手上”。
流锦颓然叹着走开了，道了一句：“阿姊的往后该是很危险，我又开始担忧起来了。”
紫微手里拈着酒杯，趁着抿酒的时候凑过来了些，细声与青华道：“那个连梓穆，你当真不去看看？莫要让她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错事。”
青华沉默了一阵，带着些无奈，道：“让她去罢，路是她自己选的。”
“也罢”，紫微将一杯酒一饮而尽，道，“方才你的弟子来说她人已到了神仙崖，可能是想回长乐界去。”
青华没有多意外。紫微便又叹道：“可让你眼下送她回去已然是不大可能。久不来东极，上次来时就发现你东极的灵气减了不少。长乐界还是少走的好，以免再生出事端徒增动荡。那个连梓穆，有长乐界里的灵者之力，混沌之灵不会伤她，她一心要回去也能回得去。”想了想，也还提醒了青华一句，“你多些时间就留在妙严宫罢。”
青华顿了顿，道：“谢紫微君提醒。”
紫微笑若春风：“青华君以往不会跟我这么客气。”
青华面无表情：“紫微君不要多想，我嘴上说说而已。”
神仙崖上。
自云海里拂上来的湿润的风扬起绯红的猎猎嫁裙。发丝也跟着飘拂起来。梓穆站在悬崖边上，神情很是宁静。神仙崖的地势很高，除了脚下的云海以外，四周其他的景致都是十分美丽的，青翠的群山，山间薄薄的白雾，偶尔有飞禽鸣唱，扰乱了一片林子。这里比长乐界美，一切都那么温暖明媚，没有满世界的沙子没有灼人的烈日。只是，梓穆第一次这样欣赏东极的景致，却是将要走的时候。
现在她才意识过来，这里景致再美，也不是她该有的世界。
只要双脚再往前踏一小步，梓穆就能坠落进云海里。她就能永远地离开这里。对于梓穆来说，她唯一牵绊的也就只有青华而已，现在连青华都没有了。她是从来没拥有过，因为青华说她是多余。
心里一沉，梓穆踏出了那一小步，缓缓阖上双眼。
没有眼泪，没有期盼。
身体犹如一只火红的莺，直直坠落了下去。
然而那一刹那，脚下云海翻腾似要将她吞噬进去。突然一道温润的熟悉的气息卷来，梓穆一颤腰间就是一紧，竟是有人从后面搂住了她！
梓穆猛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没有往下落而是在往上升，身后之人的气息喷洒过来带着清润的凉意，她转头一看，恰恰看见一抹坚毅俊朗的下巴和黑色的衣襟服饰。
“别乱动。”身后之人这般提醒着她，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幸好梓穆掉下去不深就被人拉住，虽是仙力受限制，也能一点一点艰难地往上回。
梓穆不敢乱动，先前跳的时候不紧张，现在有人抱着她她忽然感到紧张了起来，害怕一不小心他们两个都会掉下去。
当双脚重新站回地面，呼吸久久不能平息。梓穆急切地转头一看，愣了愣。
身后之人一身黑衣，面色温润，不是素墨是哪个。她万万没有想到，救她的人会是素墨。梓穆愣愣地望着素墨，张了张口唤了声：“大师兄......”那一刻蓦地觉得心间酸涩无比，苍白的脸上红着两只水泡子。起码，还有人记得自己。
素墨看了一眼翻腾的云海，低眉道：“何故这般想不开，你在长乐界认识了家师有段时日，应当知道对他执着会是个什么结果。今时今日，家师已然算是你们开恩留情了。”
“我、我知道的......”梓穆抽了两口气，倏地哽咽了起来。先前的一幕幕，又浮现在梓穆的脑海里。她知道，有可能会是这么个结果的，但是她无法控制自己。只有被伤害得体无完肤了再无退路了，才想起要收手要醒悟。梓穆道，“我也没有想不开，我只是、只是很想回家......老师是把我从这里带出来的，只要我跳下去，就能回家了......”说罢梓穆想个天真的小孩子，泪眼汪汪地望着素墨，“大师兄，我想回家......”
素墨垂着双眼，虽是温润，但只要仔细一看他的双眼，却一丝温度都没有。素墨道：“这下面的确是长乐界，你虽有长乐界的灵者之力可能不会为混沌之灵所伤，但难免这样轻率一跳下去不会摔死。”
“摔死就摔死啊”，梓穆缓缓蹲了下来，感到很难过很痛苦，“反正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能摔死在家乡里，也很好啊......”
（四）
“哪有你这样不珍惜自己的生命的。”素墨淡淡道。
“那是因为我已经觉得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素墨向梓穆伸出了温润白皙的手，道：“起来，我带你走。”
梓穆怔住了，呆呆地看着伸到眼前的那只手，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听着素墨声音似带着蛊惑的力量，又道：“连梓穆，信我的话，就将你的命交给我。我不会让你再感到像这样的痛苦，你跟我走。”
泪珠像是受了惊吓，眼睫颤颤，泪珠滚落。梓穆将自己的手伸到素墨的手心里，任由着素墨将自己牵着起身，任由着素墨的大手裹着她的小手。素墨在梓穆的手腕处捏了一个决，道：“我封住你的人气，也便不会有谁会发现你，也不会有谁会知道你去了什么地方。”
梓穆带着软软的鼻音问：“就是老师也不行吗？”
素墨没有回答，只紧了紧牵着梓穆的手。他带着梓穆离开了神仙崖，走下山巅，穿过条条幽寂的小道，小道两边古林参差花繁叶茂，几缕幽幽的阳光滑进来经过树叶的层层过滤，到达地面的时候已经变得浅浅淡淡。
梓穆没有问素墨是要带着她去什么地方。
最终，素墨在幽寂的山谷里停了下来。脚下最后一条小道通往山谷深处的一座园子。两边都摆放着许许多多的盆盏，盆盏里养着鲜奇的花草。却不是用泥土养的，而是用墨石养的。梓穆怯怯地跟在素墨身边，偶尔长长的裙摆不慎自盆盏上扫过，盆盏里的花草便不住地兴奋地颤栗。
进了园子，梓穆发现满园子都栽种着花草。那些花草比外面的更加鲜奇艳丽，但梓穆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里面，似乎有一股力量在吸引着她，但她本能地却很排斥。梓穆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两步。
素墨转身过来，淡淡地看着梓穆，问：“害怕了吗？”
梓穆摇摇头，顿了片刻复又点点头。素墨便拉着她的手不放，带着他推门进去，道：“别怕，不会痛苦。”
檀木的琉璃盏内，血红妖冶的光芒一闪一闪的十分美丽动人。梓穆愣愣地看着那红光怎么都移不开眼睛，仿佛被摄夺了心智。红光也因此而变得更加雀跃了起来。素墨牵着梓穆走到琉璃盏边上才停了下来。
梓穆惊疑地问：“大师兄，这是什么？”
素墨道：“这是丹墨，漂亮吗？”
梓穆点头。素墨便又道：“方才你一路走来所看见的盆栽里，都是墨石，靠吸收天地灵气而自然天成的墨石。师父平素喜欢用这些墨石，而他最喜欢用的也即是眼前你所见的这丹墨。”
梓穆恍惚地笑着，道：“我知道，老师他很有才学，他用这些墨写的字、画的画一定很漂亮......”
（五）
素墨托起了梓穆的手，将她的手缓慢地送入琉璃盏里，口中温柔道：“你来试试，喂一喂丹墨，她应当很喜欢你的灵气，不会痛苦。等到丹墨养成，师父用这丹墨写字作画的时候，能够感受得到你的气息。”
“真的吗？”梓穆淡淡地晕开唇角，很开心很满足，恍若素墨的话就能够让她感到幸福，最初她也是一位爱笑知足的少女。梓穆没有迟疑，随着素墨的动作将手缓缓伸入了琉璃盏内，触碰到了里面的丹墨石。
一丝极其艳丽的血光在琉璃盏里崩开，梓穆真的没有感觉到疼痛，只觉得手指间灼热非凡，似一身的血液和力气都集中在了指尖上。梓穆的手指已完全被丹墨石霸住，想抽手已经来不及，况且她也没有打算抽手。
素墨凉润的手指轻捋梓穆耳边的发，低声问：“还痛苦么？”
梓穆有气无力地侧头看素墨，绽开一抹纯白无暇的笑，道：“不痛苦了......”
“那就好。”素墨道。
直至最后，梓穆整个人都变得苍白透明，她的一袭大红嫁衣也因此而黯然失色。浅淡的思绪仍就在脑海里缠绕流连......她究竟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呢......想了很久，梓穆才想起来，原来她是为了那个白衣紫发的人而来，但是现在她要永远地离开了......他会伤心吗......
“老师……”梓穆的人气全无，生气全散。透明的身体变成一缕飘渺的红光皆被尽数吸进了琉璃盏里，连骨头都不剩。
素墨终于褪去了温润得没有温度的神色，双目浸满了情深，定定地看着琉璃盏，红光从所未有的妖冶艳绝，嘴角一点一点地晕染开，轻声温柔道：“小晔，你觉得怎么样？”
一声娇滴滴俏皮的回应撩拨心弦，道：“素墨你带回来的人真好吃！马上就好了啦，现在我已经有人气了，可以掩盖魔气，不用再担惊受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