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请自重 (漓云)

说着一抬眼帘，便看见羲和隐隐生怒，她紧蹙着眉头，眼神冰冷而犀利，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寤桦？”
青华沉默了一阵，轻轻叹道：“当我没说。但是我觉得没有多痛。”
“你不要说话了，现在开始你都不许说话了。”羲和又痛又急，将青华扶了起来，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腰，很快连手上都浸满了那种湿湿腻腻的触感，不由得深呼吸道，声音蓦地就酸涩了去，道，“我现在就带你出去，不会有事，我怎会让你有事。方才那么远的路你都挺过来了，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说罢，小青竹拾起沙地上的紫玉伞，将他自己与扶着青华的羲和一起笼罩了下来，羲和与小青竹道：“我往前跑，你能够跟上的对吗？”
小青竹坚定地点头。
下一刻，一道猛烈的沙尘扬起，即是羲和与小青竹一起飞奔了出去。
（四）
沙地里不好跑，因为每用力一脚蹬在沙地上，脚就会往下陷，人就会感觉到沉重和疲惫，这也是先前他们不跑的缘故，保存体力很重要。只可是，眼下顾不上保存体力了，更何况羲和还带着青华，整个人更是沉重不堪。她与小青竹跑着跑着，速度就放慢了下来。
其间，羲和还不断分神来与青华说话。
“寤桦”，羲和叫了几声，青华都没有答应，声音放得又轻软又温柔，“寤桦你睡着了吗？我没背过男子，不想男子有这么重。”
“寤桦，前面不远，应当就有人了。不信你睁开眼看看，脚下的沙地里有浅浅的蹄印。前面还要深一些。”
“寤桦，下次我再也不跟你来这样危险的地方了。你也不许来了。我们不回家，与你在一起，回不回家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你说好么？”
“回家……”青华动了动眉头，试图自己支撑一些身体的重量，怕压着羲和羲和会太累，只是羲和却不让他多动，他只抱紧羲和的腰，喃喃道，“羲和……我很想你……”
羲和……我很想你……羲和……羲和……
那一瞬间，风也静止，脚也停下。漫漫黄沙，一片如死寂一般的安宁。安宁得，仿佛只能听见羲和与小青竹的喘息声。小青竹也听见了青华念着的名字，不是茹亦，而是一个叫“羲和”的人……
那个名字，第一次听进羲和的耳朵里，却仿佛不是第一次，有一种莫名的熟悉。许许多多的模糊的画面一股脑涌进脑海里，却怎么都理不清头绪。她思绪一团杂乱，蹙紧了眉头，压抑着声线里的颤抖，问：“羲和，是谁？”
然青华却没有回答她。
她再问：“你千辛万苦，说是为了要带我回家，其实，只是想去找她？”
青华还是没有回答她。她有些恼，险些就一时冲动将青华放下，一直等着他醒来，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小青竹看着脚下一行又一行的蹄印，若再有风拂过，蹄印便再浅一分，不由得提醒羲和道：“茹亦姑姑，再不赶紧的话，一会儿兴许又追不上前面的人了。我们应该离他们已经不远了。”
羲和深吸两口气，咽下所有的情绪，尽量让自己冷静，道：“追上去罢。”说罢，再度与小青竹奔跑了起来。
这一跑，就再也没停下过。具体也不知道跑了究竟有多久，他们终于能够看得见前方隐隐约约的人影，还要攒动着的骆驼马匹。这时，已经夕阳西下。
大漠里的落日，是红的，那种艳红，能祛退沙漠里的温度。但是，羲和头一次不喜着大漠里的落日。
一鼓作气，羲和与小青竹追赶上了前方骑着骆驼马匹的人，还有不少驮在骆驼马匹上的商货。他们很幸运，竟真的能够碰上一支来往西邦的商队。
（五）
当羲和扶着青华，猛地跑到商队的前面，跃入商队的眼帘时，惊扰了他们。在沙漠里，不少有打劫的劫匪，然这个地段没有绿洲，凭空冒出劫匪委实是匪夷所思，且还是一名女子，身上扛着一个血衣人，竟能跑得如此之快。
随后的小青竹紧跟着跑了上来，与羲和站在一起。这个时候，他完全有现身的必要，不然这商队会以为羲和一介女子好欺负。
结果商队在看见凭空现身的小青竹后，尤其的青色的头发和瞳孔分明就不是一个凡人，当即方寸大乱，纷纷掉头就欲逃命。只是还没来得及逃，一掉头四周就被插上了竹竿挡住了去路。小青竹道：“你们不要跑，我们没有恶意。”
羲和声音很平静却很冰凉，道：“我们就要一匹马。”
商队的人怕得要命，哆嗦着连忙解开了一匹壮硕的马给羲和，羲和先上马然后小青竹将青华也扶了上去靠在羲和的背后。随手收了紫玉伞，小青竹便钻进了伞里，一提马绳，侧头问商队的人：“前方是什么地方，还要走多久才有人家？”
商队的人一点不敢忽悠，道：“再走不了多久就出了沙漠了，前方是澐崎国的边塞，殷城。”
话音儿一落，马蹄就扬起了沙尘，一路狂奔。
再回到殷城时，那扇古旧沧桑的城门正缓缓合上。羲和用力一扬缰绳，如一道卷过的狂风，竟赶着在城门紧闭之前如一道卷过的狂风自城门的缝隙里奔过。一股风沙的气息席卷而来，守门人都没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扭头再循着马蹄声看去的时候，羲和早已经驾着马跑远了。
她找了一家客栈，也正好是上次她与青华所居住的客栈，要的一间上房亦是同一间房。彼时店里的小哥看见羲和扶着一身白袍染血的青华进来时，个个都傻了眼，不曾想青华那样一个不惹尘埃清贵霸道的男人，带着羲和离去的时候背影尊华英挺，结果却会以这样的方式回来。
不光店里的小哥，还在大堂里食用晚饭的八方房客，也都安静了下来。
小哥想帮羲和将青华扶上楼，只可惜被羲和冷清清的眼神所制止。羲和便自己将青华扶上了楼，淡淡吩咐小哥道：“烧些水来。”
进屋后，羲和将青华扶到了床榻上，这时青华总算是清醒了一些，松动了一下眉头，双目眯开一条缝，因烛光的照耀而流光浅浅，他唇角一弯浅浅的笑，嗓音沙哑道：“我竟睡着了么，我们回来了？你看你，满头大汗……”
羲和额上全是满满的细密的汗，青华伸手去，想去抚羲和的面，薄凉的指尖想为她擦拭额角的汗，可惜却被羲和轻易躲了过去，让他扑在床榻上，凝声道：“别闹。”
青华只笑笑，当真乖顺地扑着，没再说话。
（六）
小青竹从伞里爬了出来，恰逢小哥送了热水，小哥也顾不上要隐下身形掩人耳目了，开门就去接水进来。然小哥显然没有料到这房间里除了青华与羲和，还多出一个青色头发的十五六岁的小少年，愣在了房门口。小青竹便不满地哆道：“你发什么愣，我是循着我姐姐姐夫的足迹来的，还不快把水给我！”
小哥反应过来，连忙将两木桶的热水递给了小青竹，并主动自外合上房门匆匆下楼去。
羲和解开青华的衣裳，露出了血肉模糊的肩背。以前从未如此要命地保护一个人，这是他付出的相应的代价。青华自己倒不觉有什么，也不觉有多痛，只是约摸流失了些血的缘故，有些疲乏。那皮肉翻开的伤口里，沾满了砂砾，还有不少小青竹的竹屑，伤口便呈了暗红色，羲和红着眼睛看了半晌，却不知该往何处下手。
小青竹只够着脖子过来瞟了一眼，随即就捂着眼睛蹲到角落里去不敢再看。
青华声音轻轻浅浅，安慰道：“茹亦，你不要难过。帮我擦拭一下就好。”
“我才不难过。”羲和深吸两口气，这么应道。只是她心里，像是被刀绞一般疼痛着。颤颤地伸出手去，一点一点拔掉伤口上面的竹屑和砂砾，整个过程中，青华连吭一声都没有。
烧好的热水放凉再放凉，直到与羲和染血的手指尖的温度差不多了，羲和才敢将毛巾浸湿了水清理青华的伤口。
这一弄，就弄到烛火将尽。小青竹让店小哥上来换了一支烛台，再让店小哥送了一些吃的来，这时外面的人声已经渐消了。
两桶清水，这一番清理下来都变成了血红。
青华睡着了，睡得很安稳，一直捉着羲和的衣角不曾松手，像个孩子。羲和便没有第一时间离开床榻，而是安静地坐在床边，手指抚着青华那墨紫色的长发。
小青竹一连唤了两声“姑姑”，想让羲和过来吃点东西，羲和都没有应他，他只好自己一个人坐在桌前吃着东西。当夜色正式来临，烛火都变得有些哀凉，窗户外面隐隐听得见呼呼的风声。
小青竹抓着点心塞进口中，担忧地往床榻上的青华那里瞟了一眼之后，将目光又移到了羲和的背影上，神情，由担忧渐渐变得震惊了起来。
映照在地面上的羲和的影子，烛光没有任何的移动或者减弱，羲和的影子竟一丝一丝地变淡，直至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羲和，此时此刻，没有影子了。
（七）
这一景象，小青竹完完全全没有反应得过来。他揉了揉眼睛反复确认，发现此次并非是他眼花，而是真的没有。那夜羲和撑着伞，带着小青竹在夜里狂奔时候的光景，又重新浮现在小青竹的脑海里。他根本不知道会是怎么一回事，心里莫名的起了一丝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