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心里几乎已经笃定了这个名字的来历必然跟村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有关,看来这村子里的“疾病”由来已久,按照民俗的一般常识多半是村人代代患病形容枯槁像饿鬼一样,所以久而久之被取了这个名字。
只要用科学的眼光去看,大多正常的或者不正常的风俗都是有缘由的。
不过她们还是听着女屋主继续说下去——
“很久以前,这个村子爆发过一场饥荒,农田颗粒无收饿死了很多人。那些人的魂魄一直徘徊不去不停寻找所有能吃的东西,慢慢就变成了饿鬼——一直到现在农田里的粮食刚结出来就会被它们吃掉,永远不会有收成,我们都叫那里饿鬼田。可是即使明知道没有收成也还是得继续种田,不种它们就会到村子里来找吃的。老鼠啊,虫子啊,垃圾啊,找到什么吃什么。”叹息声混合在石碾子碾碎树枝树皮的声音,听的人隐约头皮发麻——
——饿鬼田,种给鬼吃的田地。
女人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就是她所认知的“现实”。
其实换一个角度来看也许只是这里的土质有问题,根本不适合种田。没有农田的收成,村子里一直粮食不足,人人营养不良却还要下地劳作自然面黄肌瘦。
合理的解释立刻就可以找到许多,但是身在这个阴沉的村子,面对这个形容枯槁的女人,听着她那暗哑的嗓音和幽幽的叹息,内心却还是像被这里的气氛感染了一样,颤巍巍得叫人心慌。
“那,你们为什么,不离开这儿到别处去生活啊……?”
回应她们的是一声跟绵长沉重的叹息,“唉……我们走不掉啊……走不掉的……”
……
——此时的桑宁已经走在去村长家的路上。这村子实在不大,结构也简单,倒也没有迷路的忧虑。她一路小跑想快点赶到华玉盏那里,就算这个老师再怎么不好相处也好过独自在这种陌生的地方呆着。
可是她穿过小半个村子,却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些奇怪。
那些感觉很纷杂,没有办法单一的描述,不知不觉中她也就越走越慢,试图体会出那些掺杂在一起的异样感觉究竟是什么——
她停下脚步环顾四周,阴沉灰黄的村子,因为人烟稀少而有些过于寂静——可是似乎不只是如此,这里还缺少了什么……
桑宁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有过类似的经历,而且应该知道这里到底缺少的是什么——
——对了,这里是村子,可是村子里怎么会没有鸡鸭猫狗,连只鸟也看不到?
黄土的地面上有些过于“干净”,没有杂草,更不见垃圾和污水。明明天气还很热,这里却没有活物的“臭味”,例如生物的粪便味儿,水果和垃圾的腐烂味儿——即便在城市里也很难这么“干净”吧?
桑宁甚至蹲下来观察了半天,地上连只蚂蚁也没有。
这里就像是什么人画了一半的乡村图,构图都有了,却忘记添加一些细节。
她站在村路中央,一身明亮天蓝色运动套衫在这个阴沉灰黄的村子,像黑白电影里一个突兀的彩色亮点格格不入。
偶尔路过或者院子里干活的村民都奇怪地看着这个外来的学生,从他们的眼神里桑宁就能感觉到不只是她觉得他们异常,他们同样觉得她是个异类。
这种隔阂感绝不是城市和农村的差别,而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只是彼此短暂接错的平行空间。
桑宁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冒出这么多念头,好像她对农村很熟悉,好像她经常见到大片大片的农田和山林,甚至隐约记得收获季节里风里带着的各种果实香气。
可是自己又分明是在城市里长大的,熟悉什么的纯属无稽之谈。
难道她也跟小豪一样要得什么妄想症了吗?这病该不会是遗传来的吧??
桑宁赶紧屏蔽掉所有念头快步走人,刚远远看见村长家,也就看见了站在村长家篱笆院子外面的华玉盏。
他双手环胸微微眯着眼睛盯着从远处走近的桑宁,就好像知道她来在等着她一样。
桑宁顿时囧囧的低头,心想自己这该不会也算是“违纪”了吧,可是“为了安全起见尽量不要落单”这一点也不是强制要求啊……都说是“尽量”了……
她硬着头皮走过去,叫了一声:“华老师。”
还正在琢磨着应该用什么借口赖一会儿,先留下才能找机会套话——虽然套话这么高端的智力游戏以她的智商根本毫无头绪。
结果华玉盏只是看了她两眼就微微一扬下巴,转身说:“进来吧。”人已经迈开修长的腿先一步走回屋里。
桑宁愣了下——就这么什么也不问的让她进屋了?
……管他的,怎么都好了!桑宁随即一溜小步跟上去,一进屋眼前顿时一片阴暗。
虽说这种夯土的房子墙壁颜色深窗户又小本来就很阴暗,可是村长家里似乎却阴暗得过分了。桑宁进了门见到华玉盏在门厅里的一张简陋木桌前坐下,眼睛刚一适应光线却差点被坐在他对面的人吓了一跳——
那真的还能算是个人吗?简直就是一具干尸了!
即使已经见过其他村人那副枯黄如腊肉的模样,桑宁也无法相信眼前所见到的——这人失去了水分似的薄而皱的皮肤下隐隐透着干枯的肌肉和血液干涸的颜色,让人很难想象这具身体里真的还有血液在流动吗?他是靠着什么活着的?
桑宁在看他,他也在转头看桑宁,只是那张仿佛骷髅上套了一层皮似的脸完全看不出年龄和表情,连嘴唇也已经干缩,露出残缺的牙齿和牙床,只有一对眼球像其他人一样突兀着。
如果不是这双眼球还在转动,桑宁真心觉得他只是摆在华玉盏对面的一具干尸。
华玉盏倒是一脸若无其事,对桑宁说:“这是这里的村长,快过来打声招呼。”
顺便还拍了拍自己旁边破旧的凳子示意桑宁也坐下。
桑宁感到自己的头皮稍稍麻了一下,因为华玉盏和那个干尸村长是面对面坐在这张破旧四方桌两旁的,那她也就只能坐在一侧的凳子上,离那具干尸距离好近……
可是迎上华玉盏凉淡的目光,她瞬间就想起进村之前他嘱咐的——凡事别太大惊小怪。
所以她必须要用平常一点的态度去应对是吧……
即使头皮发麻,桑宁也只能硬着头皮乖驯地喊了一声:“村长好。”
那具干尸竟然真的动了,虽然只是极其细微的点了一下头,从喉咙里发出仿佛暗哑的噪音一般难以辨别的:“好……”
真的是活的……
是活的……
活的……
桑宁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下的,直到看到华玉盏微微勾起的嘴角像是对她的镇定表示赞许,脑子里才稍稍回神。
而华玉盏已经挪开目光,跟村长继续进行被打断的谈话——桑宁看着华玉盏面前剩下一半水的水碗,模模糊糊的意识到他刚刚真的是去门口接她的?
可是他怎么知道她来了?
☆、第三课时
“这位老师,虽然现在让你们留下来,不过还是尽快走吧……过几天村子里要办丧事,沾上晦气就不好了……”
干尸村长虽然外貌吓人,声音也嘶哑干枯,那张艰难开合的嘴仿佛都能够听到颌骨摩擦的声音。但他说起话来却还是很有一村之长的风范,也像一般偏远乡村的人一样,对老师和大学生这种“知识分子”保持着某种程度的客气。
华玉盏也淡然而客气地应着:“只要一联系到来接应的人我们就会离开的。只是如果耽误几天,还希望村民不要觉得被我们打扰到了。”
听华玉盏这么说桑宁就觉得他才不会让他们在丧礼之前走呢,作为学民俗的怎么会错过丧葬这种事情呢。
她正襟危坐不敢动弹,听到村长那像是从声带里硬挤出来的声音再次响起:“能走就早点走吧,走不掉遇上了也是命……”
桑宁已经尽量不去看村长了,不去看也似乎也就没那么可怕,可是听着他这一句心里还是有点毛毛的,怪瘆人。
这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人说:“村长,该休息了。”
桑宁转头看了一眼,又是一个像干尸似的人,虽然没有村长那么夸张得可怕但比起其他人也伛偻着身子枯槁很多。
他身后还带着两个村民,进来之后先跟华玉盏解释了一下村长现在体力不济需要多休息,然后就指挥着两个村民小心翼翼地把村长抬进里屋去了。
——要用抬的,因为干尸村长身上的关节显然已经僵硬得不能活动了。
华玉盏也没有多留,示意桑宁跟自己去了柴火房旁边的一间小土屋。
小而狭窄的一间屋子,看起来像是临时拾掇出来的杂物间,屋里透着一股子霉尘味儿,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堆在了一个角落。
屋里在空出来的地方搭了一张木板床,铺了床薄得不能再薄的旧褥子,连里面的棉絮都已经漏出来了。
这样相比起来借住在村民家的学生们环境还要好多了,像女生们住的那一家甚至是主人家把自己住的那一间腾出来,全家去挤在老人和小孩的屋子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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