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淼嗯一声,眼神偷偷瞥一眼身旁,“你……你在哪儿?”
周围流水淙淙,他应当是在水里。
此刻卫泠正仰躺河面一块巨石上,屈膝望着天空,河水浸湿了他的衣摆,他却浑不在意。“让我看看,应当是在陇州一带。”
周围是青葱翠柏,遮天蔽日,蓊郁树叶堆叠在头顶,挡住了泰半光芒。斑斑驳驳的余光洒在他身上,投影下细碎的光斑,随着微风晃动,刺入他的眼中。卫泠抬手挡了去,半眯着眼将血石举到眼前,看着里头血液流动的纹路,“怎么了?”
淼淼斟酌用词,说话比以往拘谨许多,“我记得你以前去东海,曾说过见到一位年纪很大的鲛人,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卫泠倏然睁开眼,“你找他做什么?”
淼淼摸了摸脸颊,如实回答:“我想问问他,可否有变成人的法子……你当时说他也能变成人,我想他应该知道一些……”
话毕,卫泠低声嗤笑,“你知道他在东海哪里?”
淼淼抿唇,“不知道。”所以这不是想问你吗!
不等她问出口,卫泠便打消了她这个念头,“我去过东海好几回,只偶然遇到他一次,他四处游走,行踪难觅,贸贸然必定寻不到。”
淼淼巴巴地问,“那要怎么才能找到他?”
卫泠想了想,“是否出了什么问题,为何如此急切?”
淼淼噤声,没想到他如此锐利,一针见血。一句话在嗓子眼儿地徘徊许久,终于出口:“这个身体好像不行了……今天早上,左手变成了暗红色,王爷说是尸斑……”
那边的卫泠早已坐起身,眉心深蹙,“尸斑?”
深吸了口气,他凛言:“杨复如何说?”
淼淼沉吟了下,当着杨复的面实在不好说他坏话,她觑一眼他的神情,实在称不上愉悦。“王爷请了郎中……”
话没说完,卫泠便轻蔑地嘲讽:“郎中能治尸体?可笑。”
淼淼不吭声,更加不敢看杨复的表情。她埋头紧盯着血石,战战兢兢地继续问:“那、那你说怎么办嘛……究竟该怎么找到那个人……”
那边传来呼啸风声,卫泠纵身跃到岸上,长袍飞扬,青丝如瀑,“我去东海一趟,若是有结果再告诉你。”
淼淼咯噔,“你不要去,万一又受伤了……”
他只道:“不妨事。”
说罢便断了联络,余下淼淼愣愣地盯着手心,有点后悔联系他。非但什么都没问到,还让他又跑一趟东海,上回便是如此,为了让她重新变成人,他落得重伤,差点恢复不过来。
如今再去,若再出了什么事……淼淼不敢想,正忧愁时,忽地被一双手臂揽入怀中。
她想起卫泠刚才的话,忍不住替他解释:“卫泠平日说话就是这样,王爷不要放在心上……”
杨复下颔抵着她头顶,“你时常同他这样通话?”
淼淼实话实说:“也不是经常,偶尔有事了才说。”
杨复双臂紧了紧,箍得淼淼有些发疼,她拧着眉头小声抗议,他才稍微松开一些,贴着她的脸颊厮磨,却仍旧不放开她。
*
乐山乐水带了府里十二名侍卫前往东海,原本淼淼想跟杨复商量一下,让他们跟卫泠同行,路上好歹还有个照应。但将此事跟卫泠商量了下,他只问道:“我从水下过去,他们骑马,路上如何同行?”
淼淼被问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只有放弃这个念头。
“你不要逞强,遇到危险就赶紧逃,若是再受伤,我、我……”她本想威胁,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吸了吸鼻子恳求道:“我不想让你受伤,卫泠,求你别再受伤了。我不变成人没关系,但你不能死。”
卫泠沉默了许久,只道:“我知道了。”
这几天淼淼一直在照顾杨复起居,他双腿不便行路,凡事都需要人在跟前伺候。今日丫鬟送来煎药的药,淼淼接过朱漆托盘,一步步往室内走。
眼看便要到床前,左手忽地一阵无力,没了知觉,她错愕地瞠圆双目,眼睁睁地看着彩绘瓷碗掉在地上,连带着药汁洒了一地。
杨复见状便要下床,他膝上的伤尚未痊愈,郎中说了最好不要下床走路。他此刻抛之脑后,将淼淼拉到一边查看,“可有伤到何处?”
淼淼呆呆地任由他查看,低头看毫无知觉的左胳膊,试着抬了抬,然而未果:“我的手不能动了……”
她手背有一处被烫的不轻,然而因着更大的错愕,是以没有在意,更不觉得疼痛。杨复正欲唤人来,闻言一滞,“哪只手?”
淼淼轻声:“左手。”
杨复深吸一口气,她几乎能感受到他隐忍的怒意,以及眼底的阴郁,他朝屋外道:“来人,去请郎中!”
☆、第68日
依旧是前天那个郎中,他被请来时气喘吁吁地,一把老骨头没来得及缓口气,便被请到了内室榻前。
此时淼淼的左手尚且不能行动,连带着毫无知觉,郎中何曾见过这种病症,试着给她按捏两下手臂,“女郎可有感觉?”
淼淼挫败地摇头,“没有。”
非但没有,连前几日爬满手臂的红斑都没下去,好在她都用绢帕包裹着手背,没被人看见。郎中毫无办法,跪在脚踏上迟疑道:“恕老夫无能为力,这病症……委实是……”
杨复阖目,冷声斥责:“庸医——”
那郎中生怕被迁怒,战战兢兢地匍匐在地,“王爷见谅……”
他只道:“滚!”
难为老郎中从地上爬起来,拾起药箱头也不回地离开,大抵怕极了这位喜怒无常的王爷。
淼淼正坐在塌沿,试着抬起手臂来,可惜未果,这条手就跟不是她的一样……虽然本就不是她的,但好歹以前还能使唤,目下却是连动都不能了。
乐山乐水一行人才离开两天,若是这几日都好不了,她便跟废人没有区别。思及此,淼淼这才开始恐慌,如果他们不能找到那位鲛人,那接下来的三十天,她都要这样过吗?
杨复握住她另一手,捏了捏她的手心,“别怕,本王定会想办法治好你,淼淼别怕。”
淼淼抬起双眸,触到他坚定柔和的目光,迟疑地点了点头。
虽不愿意承认,但她心里多少清楚,这个身体已然穷途末路,再经不起半点折腾了。恐怕就算请来再好的郎中也无济于事。
这几日她一直住在溶光院内,与杨复同榻而眠。除了沐室那一回,他从未对她做过什么,平常吻她的次数也少了许多,实在忍不住了,便会抵着她的额头哑声道:“淼淼,本王等得很辛苦。”
淼淼往床里头一缩,蒙着脑袋瓮声道:“那我也没办法。”
她真个无能为力,自打左手不能动手,照顾自己都成问题,更别提照顾到他了。本以为这次左手不能动,跟往常一样过一会儿就好了,未料想她睡了一夜,还是没有任何好转。
面前是杨复平静的睡颜,因着有淼淼照顾,他气色看着比前几日好了许多,不在呈现出病态。腿上的伤也逐渐痊愈了,淤青消退不少,避免日后留下遗症,依然要靠轮椅走动。
*
淼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忍住摸了摸他的脸,手才碰到他的皮肤,他便缓缓睁开了双目。
“……”淼淼吓得慌忙缩回手,活脱脱的做贼心虚。
杨复比她更快一步,笑着擒住她手腕,“你在偷看我?”
话才说完,自己反而先一愣。
这场景何其熟悉,在别院书房中也发生过。起初她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丫鬟,留在他身边做事,毫无怨言,勤勤恳恳。唯一有一点,就是时常偷看他。
她以为他不知道,黑眸时不时瞥向他,带着两分小心翼翼。杨复自然察觉得到,只是不拆穿罢了,偏偏有一回他回头,她傻了一般直勾勾地盯着他。大抵是这双眼里盛载的情绪过重,他忍不住问出口:“为何偷看我?”
她跟旁人不一样,别的丫鬟若是被他这么问,早红透了双颊矢口否认了,偏偏她坦荡荡地说——
“因为我喜欢你。”
大约是从那时关注她的,杨复敛眸一笑,她撞入他的心扉,以极其蛮横的手段。
淼淼不知他在想什么,理直气壮地回应:“才不是偷看,我是正大光明地欣赏。”
言讫瞅一眼窗外,天尚未亮,院内被黛色淹没,她纳闷不已,“王爷为何醒这么早?”她醒得早,是因为心里装事睡不着,那他是为何?
杨复神情忽一顿,拿起床头搁置的衣物,“今日要去宫中一趟。”
淼淼跟着坐起身,不清楚他话里深意,下床意欲为他穿衣,正要抬起手臂时,忽地醒悟左手已不能动了。她懊恼地咬着下唇,踅身便往外走,“我去叫人进来。”
丫鬟早已在室外候着,服侍四王洗漱完毕,齐齐退至一旁。
淼淼扶着他坐到轮椅上,推着往外走,随口问了句:“王爷去宫里做什么?”
杨复握着扶手的手紧了紧,许久才轻声:“圣人有言,不得不去。”
门口立着两人,就着廊下微弱的灯光一看,原来是府里另外两名侍卫。乐山乐水不在,便有他二人近身保护王爷安全。
杨复停住,“不必送了,回去吧。我午时便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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