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恒河岸边的密林中劫掠,不但能获得钱财,还能解决人牲来源的问题,可谓一举两得。
不过性力派对人牲的要求很高,并不是随随便便抓一个人就能用来献给女神,所以搜索钱财只是其次,挑选人牲才是关键。
玄奘与孟赢溪隐秘的交谈还是被察觉了,信徒们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他们眼前一亮,这个东方面孔的身材与五官无疑让他们喜出望外。
此时正好到了夏末秋初要杀人祭祀天神的时间,而这伙信徒还没找到合适的祭品,眼看着祭祀时间就要到了,绝对不能再错过。现在这个沙门(玄奘)姿容伟岸、气度不凡,而且身材健壮皮肤细嫩,显然是绝佳的人选,把他杀了来祭女神,是最合适最吉利的事了!
“找到了!哈哈哈哈……此人正合神意!”
信徒们很高兴,这一趟活儿,不但抢到了大量财物,还解决了迫在眉睫的人牲问题,于是一把将玄奘从人群中拉了出来,亮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绳索和钢刀。
孟赢溪见状不妙,杀气顿起,眼睛寒光四射,功力瞬间聚集于指尖,只待爆发。
玄奘与她似乎心有灵犀,赶紧对其摇了摇头,示意勿动。
这时的唐僧已经意识到了危险,自己即将成为对方献祭给女神的“贡品”,如果说普通的强盗还能试着用佛理去感化,那么面对这伙邪恶的异教徒,面对西行以来最大的危险,玄奘该怎么办?
一个人的素质只有在最危急的关头才能显露出来,是骡子是马,一目了然。危急关头,玄奘迅速给自己定下了三个“不”:
第一,不慌乱。慌
乱只会让事态进一步恶化,只有镇定才能想出应对之策;
第二,不求饶。每个人都有尊严,即便面对死亡。头可断,血可流,脊梁不能弯,何况此时讨饶也未必有用,还会让其他人失去生存的勇气,同时也必然激怒身边随时会大显骇人法力的“幻佛”梦衍西,她可是毫不守戒,也绝不手软的“怪佛”,届时只怕血水要湿透这里的土地;
第三,不动摇。不慌乱不求饶并非坐以待毙,不论面对何种险境,都不能动摇活下去和解决问题的信心,只有这样,才能冷静妥当地争取生机。
玄奘用对方的特殊语言,平静的对那些信徒们道:“以贫道这样污秽丑陋的身驱,竟然可以充当天神难近母的祭品,实在是非常的意外和荣幸,贫道绝对不会舍不得这副躯体。”
突伽天神的信徒们不承想这个东方沙门竟然知晓自己的底细,并且会说自己的教派用语,这帮人一时间哑口相望,连动作也不由得僵停了。
出其不意的交流初见成效,玄奘心下暗喜,他跟着再道:“可是,贫道自东土大唐远道而来,为的就是参拜佛像,求真经、问*,这个心愿尚未达成,你们现在就准备把贫道给杀了。不甘心呐!贫道不甘就此死去,心中的怨念尤甚,恐怕对女神会很不吉利!
唐僧既没有让他们放了自己,也没有站在佛教的立场上大肆批驳他们所信奉的女神,而是心平气和的站在信徒们的角度替他们“考虑”,仿佛一个长者在与犯了错的后辈们谈话,既避免激怒对方,又婉转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震惊归震惊,可是有玄奘这样的“美玉”在手,敌视佛教的这些信徒们又岂会看得上旁边这些资质平庸的“顽石”。质状端美的祭品本就可遇不可求,况且他还会教语,这就更加难的了,越是宝贵的东西,用来充当祭品就越有效。
“哈哈哈哈……”信徒首领狂笑,“难近母本就是降魔女神,小沙门,你心中的妖魔怨念岂能得逞。”
“献祭!”
突伽天神的信徒们全然无视玄奘的“善解人意”,他们欢叫跳跃着开始了祭祀仪式:
信徒首领一边派人取水,一边让人在树林里打扫出一块平整的空地,再用水和泥土建起一座临时的祭台。
祭台建完后,在信徒们的众目睽睽之下,首领又命令两名手下拿着刀把玄奘押到祭台前,用恒河里的水把玄奘身上洗干净,然后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等待最神圣时刻的到来。
形势完全滑向一边,结局几无悬念。与此同时,蒙面的“妖精”自己暗暗起誓:“混瘪三,你们要是胆敢邪恶地举起刀子,我就让你们统统粉身碎骨,决不饶恕,绝不姑息!”
西行以来,玄奘经历过大大小小数十次仪式,然而这一次,却是最特别,也最令他难忘,因为他首次成了即将被牺牲的活祭物,而不是在台下享受仙乐的贵宾。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眼看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同船的其他人因害怕而纷纷开始哭泣,他们实在不愿意看到这位人格高尚,事为众人主心骨的年轻法师就这样成为异教徒的刀下之鬼。
然而,即将成为祭品的玄奘依旧十分平静,盼望着峰回路转,最大限度地争取和平解决此事,他没有露出半点害怕的神情,而是继续执行自己的计划——以静制动。
临危不惧,巍然不动的沙门反倒让突伽天神的众信徒们犹豫起来——没道理啊!他为什么没一点反应,难道不怕死吗?
嗜血的信徒们从心底里其实最愿意看到这个异域沙门拼命求饶,跪倒在他们身前不断叩头念经,或者痛哭流涕地请求宽恕。
☆、第二百六十七章 逆血唐朝——《西域记》54
太过顺从的对手让突伽天神信徒觉得很没意思,猎物越是反抗,越是挣扎,越是表现出与身份截然相反的怯懦与劣根性,他们的施虐心理才能得到最大程度的满足,性力教派凌驾于佛教之上的地位才能得到充分的体现。
然而,唐僧让他们大失所望,这个“完美人牲”既不反抗,也不配合,只是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仿佛已把一切都看透,既然躲不过,任何挣扎努力都是徒劳,何不坦然面对生死成败旆。
突伽天神信徒们一闪而过的异样令玄奘于细微处捕捉到了机会,他平静地对信徒首领道:“献祭就献祭,请你们稍微给贫道一点时间,不要逼人太甚,让贫道可以平心静气高高兴兴地念佛,自己化灭。”
化灭,是高僧去世的一种形式。玄奘想以自己的方式来结束生命,是真化灭!他本来是假作,可突然间却决定以此来终结一切——幻佛不可以再破戒了。
大多数信佛之人在受苦受累或者遭遇困境时第一个想到的都会是观音菩萨,“救苦救难观世音”更是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说法。
然而此刻,玄奘闭上眼睛念颂的却是弥勒佛的名号窠。
他为什么不念观音而念弥勒?
玄奘时刻不忘的,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西行求法的目的。之所以要西行,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一部名叫《瑜伽师地论》的经书,而这部经书恰恰又是由弥勒菩萨亲口授传下来的。
在常人眼里,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可宝贵;可在玄奘看来,生命的价值远不及信念和追求来得重要。
玄奘在念弥勒菩萨的时候,脑海里一直在祈求,祈求。他无法忘记自己毕生追求的目标,即便生命行将结束,也不能忘记一直坚持的信念。
唐僧希望自己在生命结束以后,能够往生在弥勒菩萨身边,供养弥勒菩萨,学习《瑜伽师地论》;他还希望自己学会《瑜伽师地论》后还能再次转生为人,用从弥勒菩萨那里学到的《瑜伽师地论》去教化那些杀害他的性力派信徒,以免他们再次为祸人间。
发完心愿,玄奘随即收拾情绪,并很快进入了入定状态。
他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须弥山前,极目远眺,隐约能见弥勒菩萨坐在庄严的莲花宝座上,周围还环绕着很多天上的神仙。这时候的玄奘整个身心都已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忘记了自己正身处祭坛,头顶上还有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忘记了身旁穷凶极恶的强盗们,忘记了一切危险。
孟赢溪隐隐感觉不对,唐僧突然结跏趺坐,而其所念诵的经文与腔调好像是坐化之词,莫非他……
哭声回荡在恒河岸边,几十名船客嚎啕大哭,哭声惊动了林间的飞鸟,惊动了水中的游鱼,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位法师一步步走向死亡而无能为力。
在信仰佛教的船客们看来,目睹一位高僧在自己眼前为奸人所害是一种莫大的罪过,他们想用泪水来洗刷身上的罪孽,他们想通哭声来打动上天,打动神佛,让他们显灵来挽救法师的生命。
然而一切都似乎只是徒劳,他们只能用哭声给法师送行。
在信徒首领长长的念咒声中,祭祀仪式开始了,站在玄奘身边的大汉开始修正手中钢刀的方位。
除开蒙面人,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信徒们是为了表示虔诚,而船客们则是不忍再看。
孟赢溪略有浮云的思绪瞬间切到了一个节点,她暗惊:“不好,唐僧疯了!他是铁了心要行草木之秋!”
千钧一发之际,蒙面人忽然彻悟,她消失了!
顷刻间,漫天黑风四起,恒河边沙尘暴起,和着被刮断的树枝卷向半空,平静的河面顿时涌起滔天大浪,将水匪和玄奘一行所乘坐的船只全部打翻卷走,水面上和岸边一片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