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磐陀一惊再惊,僵而不敢妄动。
玄奘眯眼暗盯了他一阵,又忽然躺下装睡,稍后诈起缓长而声重的呼吸。
悟空长吁,轻足拾起刀,悄然回去。
孟赢溪之所以始起终了都没有对石磐陀咋样,那是因为她生怕玄奘不知刚才的险情,结果去庇护弟子而责难自己,届时死无对证,误会难释,真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忌惮叫“妖精”心气难平,她藏身在不远的暗处继续盯梢,腹下则诌道:“好你个石磐陀,枉被玄奘法称悟空,孙猴子竟然打起唐僧的坏主意来了!若不是看在你是领路向导的份上,我决饶不了你。”
经此这一未实之劫,唐僧再也不敢安然入睡,即便他知道自己有梦衍西仙子在暗中护佑着,反醒与感恩充斥了他的所有思维。
终于煎熬到了天空泛出鱼肚白,昨夜的恶梦随即被揉碎在了晨光之下。
出于慈悲心肠以及愿其改过之念,玄奘假装不知昨夜之事,他起身后用正常的语气招呼远处的石磐陀,“悟空,悟空……”
那边延迟了片刻才回话,“哦……师父,您醒了。”
“为师已睡足,准备出发。”
石磐陀懒态起来,他寻了个高处使样往四周看了看,然后以一副自为灾星的冷面痞姿散漫走来。
他道:“师父,弟子觉得前途非常危险,除非回到河边,否则附近根本没有水草。倘若冒险而进,只有抵达五烽之下方才有水,可那里有精甲的士兵把守着,取水与偷过都必须夜间而行,五烽之间的路很长,但如有一处被发现,就性命不保,不如归去妥当。”
“悟空休得胡言!”
唐僧对这个亲自授戒的弟子已经完全失望,他硬声拂袖道:“为师是以求*而发愿西行,若不到婆罗门国,决不东归。纵然死在半路,也不后悔!”
“师父,你硬要前行么?”
“当然!”
“嚓……”石磐陀将悬身的大刀暗手抽出小半,狼颜威胁道:“既然这样,那你就上前带路!”
唐僧神色稍有微变,很快就安然下来,他原盼望着妖风凭空再现,可是杵了一阵却毫无动静。
其心急念:“坏了!只怕是梦衍西仙子仍在困睡,不查此危。”
他不知道,因为光线已亮,孟赢溪没法象夜晚那般靠得很近,而恶徒拔刀的动作也不大,于远处观来很平静,所以她是真没有察觉到这里危机再起。
“不知觉醒的孽障!”玄奘腹下无戒地怒了怒,他瞪了自己的弟子一眼,然后无奈地翻身上了马。
“梦衍西仙子”的不作为令唐僧微有纳闷,他因此担心自己行在石磐陀的前方会被恶行偷袭,于是便摆理教化道:“南无阿弥陀佛,事循法理,不论你是为师的弟子悟空,还是贫道的向导石磐陀,你都应当上前领路!”
“嘿嘿……”石磐陀奚落地耻笑着回去收拾行装,作为一个以向导之功来抵赦盗窃之罪的市井顽戾之徒,他当然腻滑地明白玄奘*师何出此言。
悟空背身恣意调侃道:“师父,你终究还是惧怕了。”
唐僧敢怒不敢言。
石磐陀整毕上马,接着就招呼,“呵呵……玄奘师父,弟子拔刀只是想做个提醒,而士兵们拔刀却是要见血的。算了,那咱们就并排而行吧。”
“妖精”于无形中成为了主心骨,她若是不出现,玄奘就不敢硬碰硬顶,所以他未予回话,而是心紧背凉地去遵照弟子悟空的话来做。
二人就这样并肩驾驭走了数里,石磐陀吆喝住马,唐僧也跟着停下。
“唉……”石磐陀冷冷地转头过来,“师父,不是弟子懒惰想偷闲,前方一定通不过,如被捉住,极可能会被杀头。”
玄奘决意割断这最后一丝的师徒之情,他俨然回道:“悟空,纵使为师切割此身如微尘,也绝不牵连你,请放心好了。”
说着,他忽然翻身下马,呈手递缰绳,“南无阿弥陀佛……悟空,你回去吧,带上此匹千里马,只需将识徒老马留予为师即可。”
石磐陀显是隐有触动,神色中闪掠过七思五味,宛尔他长叹一声,然后道:“请原谅悟空家有妻儿牵绊无法远行,祝愿师父一路平安,早日取得真经。”
双方交换马匹。
石磐陀世俗地抱拳别道:“师父保重,悟空回去了。”
“咯哒……咯哒……”
唐僧看了看快马离去的悟空,又回头观了观眼前方浩瀚无边,明显无路的黄沙,他的脸色很是难看了一阵。
远处一具被沙石半掩埋的马骸骨赫然入目,极度惶恐不安的和尚心喜道:“有了!有人行走的路必有踪迹,骨头与粪便均可指路。婆罗门国……玄奘来了!”
唐僧驭马前行。
远处有人笑,“终于各奔东西了,真是幸事。”
孟赢溪远见他们二人各行一方分道扬镳,反而落了心,这个“孙悟空”陪伴在玄奘的身边始终是个高危的隐忧,昨晚要不是她及时出手阻止,兴许历史就要重新谱写。
既然“孙悟空”如此行事,“妖精”对他们师徒二人的反目早有预料,只是不想会这么快。
“诶……混帐!猴子怎么骑的是我的马?”
孟赢溪仔细辨别后蹙了眉,并嘀咕出自己的不满,“这个唐僧真是糊涂,又擅自将我的马给换了去。”
她心起夺马之念,左右思量后又忍下,“唉……换就换了吧,不经过深刻的教训就不会长记性。唐三藏,让你受受弱马之罪也好,过于善良并非幸事。”
“妖精”信守承诺,跟行得极其遥远,其身影小如沙砾。
唐僧回望了几次都不见她,结合先前失踪的妖风,他心下寻思:“也许梦衍西仙子真是走了,如同悟空一样。”
行出十数里,纵然回首千百次,依旧不见身后有“梦衍西仙子”尾随的踪迹,玄奘心意顿凉。
☆、第二百二十五章 逆血唐朝——《西域记》12
唐僧口中念道:“我多次开罪于她,一则不听良言忠告;二则骂她为妖精;三则私自做主动用了她从强匪手中抢而来的千里马,还是两次。唉……依照仙子一惯的脾性,定是气坏了,再无谅解可言。”
现在,荒漠里没有其他人,孟赢溪完全可以上前去与唐僧结伴而行,她之所以没有这样做,就是想看看他会怎么解决眼前的困难,或者说是回应对换马之事的不满郎。
广袤的大漠,死寂的沙海,雄浑,静穆,板着个脸,总是只愿意呈出一种单调的颜色:黄色、黄色,永远是灼热的黄色。仿佛是神力在这里把汹涌的波涛、排空的怒浪,刹那间硬生凝固起来。
千里何萧条,草木自悲凉的沙漠并非永远静止不动,随着太阳的逐渐升高,地面的热浪滚滚袭来,炙热与干躁开始统治着任何一个闯入者,视觉与知觉如火如荼,想自己凄凉一下都很困难。
既无向导,又初涉沙漠,眼见一座座沙丘缓缓地抬起来,又形成了陡峭的沙壁,唐僧在孤单无伴的情形下不自觉地回想起一些传说讹言的荒漠鬼话,令他不寒而栗锎。
伫立高高的沙丘顶端,放眼望去,蓝蓝的天空,金黄的大地,就是另外一种世界。细碎的沙子垫在脚下,孟赢溪最先的感受是和煦的阳光静静地泼洒在向阳的沙弯,诗一样的美!她还很享受沙子的寂静,捏一把沙子,从手指间流出来,抓一把沙子,抛向天空,笑看它落在脚边。
可时间一长,惬意终究还是隐去。
孟赢溪自起忧虑,她也是首次踏进沙漠,所以最担心水源的问题,要是没有水,她这个有着无上武功的“妖精”也撑不了几天。
所谓“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何当金络脑,快马踏清秋。”只是诗人把酒言欢时的矫情之作,“塞北无草木,乌鸢巢僵尸。泱渀沙漠空,终日胡风吹。”才是行者最真实的体会。
心情惶惑不安也就算了,唐僧的眼前还产生了一幕幕的幻觉:他忽然见满沙碛间都是军队,乍行?乍息?又有无数裘褐驼马,旌旗大舞。移形换貌,倏忽千变,远看极为显著,渐近则归微灭。
“南无阿弥陀佛……”前行不止,诵经不停。
玄奘初疑自己遇到了强盗,后觉是遇到鬼怪,于是拼命用自己的宏愿来抖擞精神,频繁用佛法来安定混乱不堪的心神。
“妖精”没这么多七七八八的杂念,她知道这是沙漠中时常出现的“海市蜃楼”。
“哦……蛇!”孟赢溪见到游行的蛇后大喜,落下了担忧之心,“没有水源怕什么!只要有活物就能补充水分,死不了,只是有些倒胃口而已。”
约莫走了八十余里,唐僧总算见到了第一烽,他松心而道:“南无阿弥陀佛,寻遗迹无错,可算走对了路,悟空说过烽下有水,暂时可谓劫而无难。”
烽台上有卫戎边关的士兵,这是偷渡者所要规避的,此时天色已不早,并且人困马乏,于是他寻了条充斥着隆起出一簇簇骆驼草的沙沟,小心牵马下去躲热休息,骆驼草的枝上有许多刺,极易扎人。
[夜幕降临……]
一抹惨红的弯月高悬在天边,漠然地注视着这片荒凉之地,带着几分冷然和压抑,西风呼啸,让整个沙漠充斥了一股萧杀之气。此时的气温骤降至令人身寒,世人用“朝穿皮袄午穿纱”来形容沙漠里巨大的温差,确实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