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她抱着他的手臂,垂着头,含着些许难过般的一遍遍道着,“夜寻啊,我喜欢你极了,只是你为什么总也不待见我呢?”亦或是换上笑容,借着酒意,莫名其妙的大声喊着,“我要亲你,你别动,我要强亲你。“
说了许多遍,却没见真敢凑上来过,一抬头触上他的眸,便又低下头,改说前头喜欢的那一句去了。
若非是醉酒,千洛其实将心思藏得很好,倒不至于叫人看不出来,却能够在他的配合下维持着基本的平和了。
可那一夜,他却没能再去配合着维持这个本该理智的平和,低头将她的唇轻轻吻住时,酒意朦胧,连心脏都微微麻痹。
两唇辗转分离后,千洛朦胧着醉眼,唇色娇艳欲滴,呆呆的望着他半晌都没有动静。
在他无言以对、预备起身离开之际却又忽而抖抖索索的抓紧了他的袖子,小声道,“诚,诚然,是我要强吻你的,这个顺序不对。”
他默然任她“强吻”了第二回,调转顺序。
如是的亲昵触碰,似淬了叫人上瘾的毒。
他闭上眼,脑海却再度浮现那捧着白玉茶,瑟缩的小小身影,心跳骤然凝滞。
并未等到天明,当千洛醉倒他怀里,安然信任睡去的那一刻,便悔了。
从一开始,他就未打算任她依赖。
撇得一干二净,才不算将她抛下。
好在千洛总是很好骗,第二日他随意的一句没有的事,她便信了。半尴半尬的这才想起要收敛,干咳几声,垂头丧气蔫蔫走了,之后也再未提过。
……
千洛身边有了沐殷,是在东皇钟之事过后,他与她隐晦划清界限的第三个年头。
因为这,也一反常态,安宁认真的钻研起药理之术,方便悉心照料身子虚弱的沐殷。
一回千洛并未参与的宴会之上,千溯手中执酒盏,面上伴着耐人寻味的笑,似是随意般,“我家洛儿终归是走出了帝君的阴影,亦更晓得疼惜照顾人了。所谓挫折催人成长,帝君你说可是?”
他自然,没什么可说的。
离镜宫中面首众多,千洛有几个处得近些的并不奇怪,可像沐殷这般上心着的却从未有过,正如千溯当初对她一般,恨不得捧在手心的爱护。
他初晓,又笨又小,总叫人挂心的千洛,原来也是会照顾人的。
青涩笔迹下,那轻飘飘的喜欢,亦原来浅薄到如此的境界。
……
沐殷身子不好,未得多年、枉顾千洛的苦苦挣扎,仍是逝了。
他在梅园寻着了她。仰面朝天的发着呆,苍白若素的脸上跌落着两片嫩红的花瓣,无端落寞。
声音也低了些,“夜寻,你是不是来看看我有没有死掉的?”
他辨出千洛声音中的沙哑,着紧她在雪地之中躺着会着凉,便也没在意其语中偏执得幼稚的情绪。淡淡秉承着古井无波的心境,道着,”人不会因为伤心就死掉的。”
“会的,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短短十字轻飘飘落下,他凝着她湿红的眼眶,恍似心尖上扎进了一根软刺,安然疼痛,几近无法忍受。
人皆有自私之处,他心中明了,若非沐殷是个终将殒命的病秧子,不过是让千洛扮演着照料人的角色,而非予以依赖,他定当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千洛与他愈处愈近的。
可如今,却妒忌起一个已死之人,着实可笑。
……
千洛身边渐渐面首如云,既没动过真心,也不算敷衍,留在身边时便悉心相待。
自沐殷之后,千洛便成了个很会疼惜人的人,在那些个面首面前总是宽容又大度,不会做幼稚之举,沉稳而从容。他们开口要的,但凡她有,便无二话的给予。
于是,便引得更多的贪得无厌,而她却看不到那些丑恶,或是说,不在意。确如千溯所愿的那般,长成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性子。
他再也看不到她的真心,不若起初那般明明白白的写在承载依赖的眸中。含着没心没肺笑意的眼底最为温柔的依赖,都已烟消云散。
……
三月十五,仙魔联姻。
千洛听从千溯的安排,凤冠霞帔、老实巴交去接了她的小夫君。婚也就这么成了。
千溯翌日顺道的到了他院中,茶盏还未送到嘴边,便似笑非笑着开口道,“我昨个盼了一夜劫亲的好戏,却始终未能等到,想必帝君果真是没有那个心的。既如此,折清神君虽然年纪轻了些,倒也算是个良人。”
他手中执着整夜未合的经书,凝着疲倦的眉心,“魔尊口中道的‘以折清神君为良人’,与洛儿前几日转告的言论,却是颇有些出入。“
千溯并不介意,笑着,“洛儿听话,总是听不到实质的。”
“……”
理直气壮、可以占据的人总是有恃无恐。
他知道千溯在千洛心中的地位几许,却没想过她会因为千溯的一句话,真的将折清搁置了七年。
……
那时千洛尚且曾道,折清生得颇为好看,叫她很是喜欢。可七年之后,折清恰好在院中与她再见,她却未能认出那张叫她欢喜的容颜,忘得一干二净。
可见喜欢这个东西,对千洛而言,终归是一句嘴上的不经意之言。
正如那些盛宠的面首,一个换一个,或背叛或出逃,皆是种种足以叫人印象深刻的结局。可到如今,她也只记着沐殷的名字。
折清容貌确为千洛偏爱的那一类,同千洛再见后没几月,早前如日中天的离渐便失了宠。
那一阵,离渐时不时会在他院前的小池边一坐一日,但凡碰上了,都要问他一句,“神君可知尊上近日,都在什么地方?”
或是彼时深秋残叶飘零,天色苍凉,他耳边听着离渐的低语,心中忽而的想起,居于魔界的时光久远,叫他险些都忘了自己本来的归宿。
落叶需得归根。
他唯余的五千余年,已然到了尽头。
……
离开之后,千洛果真未来寻过他,如他期许的那般,撇的一干二净。
时隔多年再回仙界,也并无想象之中的归属感。
他千年前便同沧生海器灵说过,待他羽化之后。她取他的仙元,便可以再不受天帝的胁迫。
所以羽化的这一天,沧生海灵自霞光初生的那一刻起,便默然的待在他的身边,在这寂寥无人之所守着他离开。
海面升腾起淡淡的雾气。他体内仙力若潮水般骤然褪去,却不曾想,当虚无的空落感漫上四肢时,眼前迷蒙景色忽而具化作一段记忆画面:
那是沧生海飘渺的海底,一具金丝楠木镶玉棺被安置在素白的沙石之上。
诡谲的静谧中,有人轻声问着,“这棺木中躺着你或者夜寻中的一人,你以为是谁?”
结缘灯微弱的火光灼痛的他的眼,幽蓝的海域光亮中,棺木伴随女子手上的力道缓缓启开,他几近愕然的看清棺木之内那张清秀的脸,白净而安宁。
而站在棺木之外,目睹自个横呈于棺的千洛,神情淡然,像是早已了然。
……
体内仙力无法逆转的逐渐恢复,他一颗心却无休止的下沉,眼睁睁的瞧着薄雾中千洛的身影消失不见,其命格星盘也随之一路崩坏,终止在百年之后。
尘埃落定的前一刻峰回路转,却并非他想要的结局。
……
知晓劫在何处才可避开,而千溯则为千洛最为相信之人,自然该由他也知晓。
诚然,千溯在听闻此消息之后,当场便黑了脸。沉寂了半晌之后依旧是咬牙切齿,“不晓得这个命,还能不能容帝君换回来?”
适逢前殿有人前来通报,言及折清与天帝到了。
他转而退居帘后席位,辅以结界便叫人瞧不出一丝动静。
彼时正是冰渐在离镜宫前伤及围聚仙者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天帝也因此过来讨个说法。
可天帝兀自说了许久,千溯面容上是尚且未能消散的冷淡,半点兴致都没,直直的将折清凝着。
折清垂眸安然的坐在天帝身旁,却未得多少畏惧,不卑不亢,“不晓魔尊是否对我有何不满?”
这么一句,千溯才算有了些反应,施施然一笑,“倒不及不满的程度。”顿一顿,扫眼面色铁青的天帝,“冰渐之事,我自当会给仙族一个交代,予以惩戒的。”
天帝听罢,神情复杂的回眸看一眼折清,“折清年幼,若有得罪之处,还望魔尊海涵。”
千溯似笑非笑的靠在椅背上,“若能海涵的,我自当不会在这个时候,当着天帝的面说出来不是?”倦懒的一手支了下颌,”我家洛儿如今痴心折清神君得很,奈何神君却颇有些冷清?“
折清暗自抿了抿唇,神情却泰然着,“我既然与千洛魔尊结发为夫妻,自当是一心一意的。”
千溯瞧着折清良久,久到一旁的曦玥都不自觉微微挑眉的移眸,这才意味深长的轻笑出声,“折清神君,怕是误解我意思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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