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忽然抬起枯瘦的手,一边一个握住了他们两个人的手腕,用力而颤抖:“听着!今天是你们第一次相遇,就令刀剑相见,这并不是吉兆……咳咳。日后无论再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千万记住……不可以再度重演今日之事!”
“是。阿微谨遵教诲,”她低下了头,“这一生,虽死亦不对听雪楼主拔剑!”
“好,好……有什么话,要及时告诉对方,不可以存在心里。不可以相互猜忌,更不可以自相残杀。”姑姑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却不肯放开他们的手,“江湖险恶……你们……咳咳,你们要相互倚靠。刀和剑,必须指向同一个方向!”
“是。”他和她同时轻声回答。
“那就好……”轮椅上的姑姑看着他们,叹息,“要知道,当你们握住了夕影和血薇之后,在这个世上,就永远没有人能杀得了你们……除非、咳咳,除非你们自己。”
“去……去吧。”姑姑咳嗽着,推开了她的手,最后看了这个自己抚养长大的孩子一眼,“阿微,此后……咳咳,此后你的天地广大——快走,不要回头!”
苏微咬了咬牙,跪下来重重磕了一个头:“您多保重。”
然后,她握紧了血薇,站起身,掉头离开。
寒风呼啸,眼前黑夜一片,无尽的黄河水在没有月色的夜里滔滔而去。风吹起她的长发,摩擦着面颊,眼角似乎有细微的泪珠,在风里凝结成冰。她一步一步走向风陵渡,有一艘船无声无息地停靠在那里,等待着他们的离开。
背后传来姑姑微弱的喃喃,不知道是对虚空里的哪一个影子说着最后的话:“楼主……血薇,我还给你了,人,我也还给你了……我,终于不欠听雪楼任何东西。”
随着最后一声叹息,身体内凝聚的那一口气仿佛忽然消散了,老人的身体往后一倾,靠上了轮椅,安然而松弛,渐渐闭上了眼睛。
“石前辈!”萧停云失声惊呼,飞奔到轮椅前查看。然而,她却紧握着血薇站在夜色里,全身微微战栗,却没有回头。
“我们走吧,别耽误了时间。”停顿了片刻,少女握着血薇,微微仰起头看着苍穹,用冷淡而克制的声音道。
“快过来看看吧!”他抬起头看着她,“你姑姑……她去世了!”
“人死如灯灭。那就找个人好好入殓她就是了。”她用力握着剑,一直地往前走,不回头看一眼背后轮椅上死去的老人,语气微微发抖,“你会好好安葬她的,对吧?她对我说过,不需要归葬故土,就埋在风陵渡旁好了。”
那个孤独的少女站在苍穹之下,身姿挺拔如剑。
那一刻,听雪楼的主人凝望着她的身影,不由得心中震动——这是一个多么倔强的女子。姑姑让她不要回头,她就真的直到最后一刻也不曾回头!这种决绝,就如刚极则折的剑,既夺目也令人凛然。
将这样一把剑握在手里,他,能有信心保证自己不被所伤吗?
“好,我们走。”他吐出一口气,站起身,将轮椅上的老人的尸体推回了房间,轻轻掩上了门,“天亮后我会派下属来收殓石前辈的遗体,你不必担心这些。”
然而,她没有再说话,早已足尖一点,轻飘飘地落到了船头。
暗夜里,黄河之水滔滔而来,响彻天地。她握着血薇剑,用力到全身微微颤抖。第一次离开风陵渡的她坐在孤舟上,怀里抱着那把绯红色的剑,沉默地回望着滔滔黄河另一边的故居,心中却隐隐明白那恐怕是最后的遥望——江湖一入深如海,此后,她和往日便隔了比黄河更宽广的河流,永远不能再返回。
今日之后,陪伴她的,便唯有这把剑。
“不必难过。此后,听雪楼就是你的家了。”他站在她身后,伸手握住她的手,声音轻而温柔,“血薇的主人,二十多年了,所有人都在等待你的到来。”
他的手是温暖而干净的,稳定,不可动摇。
她纤细而冰冷的手指在他手心里一分一分温暖起来,却止不住警惕地战栗,如同十六岁少女第一次看到全新世间的那颗心。
第二章 归去来
“不错,我不想拿一些矫饰的谎话来骗你,”他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我把你迎回楼中,就是要你为我、为听雪楼去诛灭敌人。要杀人,杀很多的人!你准备好了吗?”
风雨之中,她心绪如麻,一路沉默。
他温文有礼,没有强迫她说话,亦没有过多地打扰她,独自打发着时间,有时在舱中闭目养神,有时在船尾看书。两个人相安无事,却也生疏异常。
然而,有一天,船过天门湾,她却忽然听到了琴声,琴声柔和悦耳,如同此舱外的绵延流水。琴声中,有人缓缓低吟——
翩翩飞鸟,息我庭柯。
敛翮闲止,好声相和。
岂无他人?念子实多。
愿言不获,抱恨如何!
她有些愕然地侧过头,弹的居然是……《停云》?
除了姑姑之外,她最熟悉的人便是师父。戴着面具的师父学养极好,雅好诗词,所以自小她也听过这首诗。此刻,船头上的那个人念这首诗的语气,像极了师父。
她听了片刻,忍不住从舱中站起,走了出去。
外面的日光非常明丽,阳光如同瀑布一样从天宇倾泻下来,整个黄河都在发出点点璀璨的光,他们所在的这一叶小舟如同在万顷琼田上划行。离开风陵渡的这些天来,她心情郁郁,每日只是待在舱内不出,竟不知道外面有如此美丽的景色。
苏微卷起帘子,看得有些失神。
在船尾抚琴的果然是那个姓萧的公子,此刻横琴膝上,一袭白衣在风里翻飞,眼神专注,一眼望去竟宛如神仙中人,她的视线不由得为之停顿。看到她出来,他停下了按着琴弦的手指,颔首问候:“苏姑娘起了?”
“嗯。”她第一次开口回答他,声音细微。
“是我吵到你了吗?”他放下了琴,问。
“没有。”她摇了摇头,顿了顿,又道,“我很喜欢。”
那是她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语气有些生涩,似是还不习惯和陌生的男子交谈。萧停云却笑了起来,点了点头,道:“那么,就听我把这首《停云》弹完吧。这首诗是讲得遇知交的喜悦,倒是很适合此情此景。”一笑,又道,“而且,也是父亲给我取名的出典。”
停云?她想起了他的表字,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微笑:“好名字。”
“苏姑娘的名字也好,”他笑道,“只是要多笑笑才是,否则岂不是白白辜负了?”
“是吗?”她忍不住笑了。
她是个内向的人,笑了一下便又沉默,但那一笑是璀璨明净的,如同血薇骤然在日光下出鞘,展现出明亮而又耀眼的光华,令看到过的人都永难忘记。萧停云凝视了她一瞬,重新将古琴横在膝上,手指轻拢,淙淙之声如流水。
“东园之树,枝条载荣。竞朋亲好,以怡余情。”苏微静静听着,忍不住随着曲子脱口低吟,“人亦有言:日月于征。安得促席,说彼平生?”
苏微在船头随着曲声吟唱着《停云》三首。这本来只是怀故友的诗,但她的声音却不由自主地透出悲怆和眷恋——这个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少女,终于在曲声里第一次流露出了自己的真正情绪。
孤舟上,凭着这首诗,他们之间似乎第一次建立起了一座可以沟通的桥梁。
舟中的午膳简单,小米白饭配着黄河鲤鱼和瓦罐鸡汤,倒也清爽可口。小舟随水而下,河面长风和畅。看到外面日光正好,两人便在船头搭了案几,坐下来相对用餐。
萧停云笑问:“苏姑娘喜欢古琴吗?”
“嗯,听师父弹过。”她还不习惯和陌生男子说话,回答得拘谨,问一句答一句,答完了便沉默着,完全不顾会不会冷场——显然,在这过去的十几年里,除了无穷无尽地习武练剑之外,她对接人待物几乎一无所知。
他笑了一笑,道:“除了石前辈之外,姑娘还有另一位授业恩师?不知道是何方高人?”
“我也不知道。他一直戴着一个木头雕刻的面具,所以我叫他木师父。”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情绪又低落下来,“我很久没见过他了。姑姑和我说,师父他不会回来了。”
“是吗?”他侧头看着苏微,目光深不可测。
这个少女说的是实话,还是在掩饰?她涉世未深,应不会作假,可世上又哪有人会不知道自己的师父是谁?难不成,对方是个身份复杂、不便言说的人物?石明烟曾经是听雪楼的死敌,又曾经出任听雪楼楼主,那这个所谓的师父,和听雪楼又是友是敌?
“苏姑娘是怎么认识石前辈的呢?”他转开了话题,想知道她的身世——在带这样一个陌生女子回到楼中之前,除了血薇剑之外,他总不能对她一无所知。
“……”她停顿了一下,低下头去,看着滔滔的流水,道,“我遇到姑姑的那天,也是在这黄河之上——那时候我趴在门板上,在水里已经泡了六天六夜。”
他猛地一震,许久,才道:“原来姑娘是从十年前那场大水里活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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