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苏微握着剑,站了起来,回头看了他一眼。
“迦陵频伽。”他开口,低低叫了新娘一声,“我们的婚礼……还没完呢。”
她看到他的眼神,心里也是一震,走过去,拿起了一边桌子上放着的合卺之酒,不由分说地拉过原重楼,手臂从他的肘弯处穿过,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好了,现在合卺酒也喝了,婚礼算是结束了。”她匆匆行完了最后的礼,心里着急,便顾不得多说,“对不起,重楼,此刻我的朋友有难,来向我求助,我不能弃之不顾,必须先要去一趟。”
原重楼眼神复杂,低声问:“是洛阳的那个人吗?”
“是。”苏微沉默了一下。
——在这个微妙的时候提及洛阳和那个人,并不是个好事情。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坦然承认。
他不由得咬了咬牙,恨恨:“我就知道那家伙不会让我们这样顺顺利利成亲的!他……他还真的跑来了?他是想把你抢回去吗?做梦!”
“不是这么回事!”苏微心急如焚,来不及和他辩解,“我去去就回。”
原重楼却拦住了她,看着她:“你……能不能不去?”
他眼神里有着深切的期盼和担忧,令她心里一软,回过了头,柔声:“放心,不是你想的那样,别乱猜。”
“别去。”他却死死拉住了她,几乎是接近于哀求,“不要扔下我。”
他的语气和眼神令人刺心,苏微叹了口气,顾不得众目睽睽,走近他,伸出双手环抱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柔声道:“别担心……我只是去一下而已,很快就会回来的。”
“不,你不会回来了。”他却一把抱住了她,用了很大的力气,仿佛生怕她瞬间消失,声音里带着微微的恐惧,“洛阳……洛阳的那个人来了!他来找你了!……迦陵频伽,你这一走,我们这辈子就再也没法在一起了!”
“怎么会?别乱猜了,我去去就回。”她心下有无穷的歉意,却又担心那边等不及,只能狠下心来推开了他的手,“我得走了……等着我!”
周围的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眼睁睁地看着新娘拔出了剑,如同长了翅膀一样地离开,心里一边惊呼着“这是仙女吧”,一边回过头看着新郎官的脸色——新婚当天,新娘居然为了别的男人扔下了新郎远走高飞,这简直是旷古未有的奇闻,不知道新郎怎么受得了。
九曲凝碧灯里的烛火已经熄灭了,原重楼站在空荡荡的华堂上,穿着大红吉服,脸色却苍白如死。他凝望着她最后消失的方向。
许久,他终于抬起手,将手里的合卺之酒一饮而尽。
“好了,大家都继续喝酒吧!”原重楼举起了空杯子,若无其事地对着上千人大喊,“来,每个人都必须来敬我一杯!喝一杯,我送一块玉,人人有份!”
瞬间,全场轰动。无数人涌过来,开始围着新郎疯狂地敬酒。而原本已经戒酒的原重楼竟然来者不拒,转瞬已经喝了几十杯,整个人开始摇摇晃晃。
他不停地喝,不停地喝,似乎以为溺毙在酒中便能解脱。
紫陌扶着黄泉找了一个地方坐下,简单包扎好了彼此的伤口,运气疗伤,一个时辰后终于缓过了一口气,抬眼看着场子里的情景,眼神复杂。她想起了走时萧停云的密令,不由得叹了口气——
一场多么美好的婚礼,却最终以这样的情形收场。
婚礼上的苏微是那样的美丽欢悦,完全不同于昔日在洛阳之时。想必,现在的一切才是她背弃所有、离开江湖的原因吧?
可是那一片江湖是如此的大,无边无际,一旦踏入,又怎么能说退出就退出呢?
苏微扔下了新郎,握剑跃上了枝头,朝着西北方向疾奔。风呼啸过耳际,隐约夹杂着一些刀兵之声,她听风定位,疾奔而去,越来越近。
然而,一路奔来,她却什么也看不见。
既看不见一个人,也看不见打斗的痕迹。
然而奇怪的是,那些声音,却已经在耳畔。当她奔出五六里地的时候,那些激烈的兵刃交错声已经分外地清晰,显示着战场已经近在咫尺,可偏偏四顾荒野里却空无一人——苏微心里焦急,却不得不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细细聆听。
兵刃声里,夹杂着的,还有一声短促的笛声。
那一刻,她明白了一切,瞬间停了下来,将一口气提到了胸口檀中穴。当笛声第二次响起的时候,她一声清叱,血薇如同闪电般从手里绽放!
休养多日,她早已恢复到了最佳状态。这一剑她用足了十成十的真力,将骖龙四式发挥到了巅峰——绯红色的光芒一闪即收,如同雷霆般直击向三丈开外的一棵凤凰树。
轰然一声巨响,虚空里,骤然似乎有什么破裂了。
剑光所指之处原本是枝叶的空隙,黑沉沉的空无一物。然而一剑之后,有一个声音短促地痛呼了一声,有什么从树上掉落,笛声瞬间中断。
然而同一个瞬间,她也被一股极其强烈的力量反弹回来,整个人向后断线风筝般地急退,踉跄着落回了远处的地面。
那一刻,似乎有一阵风从不知名的空洞里吹出,方圆一里内的树木簌簌摇动。
一切在刹那间改变。
仿佛是有什么东西被瞬间突破了,或者是一层膜从眼前被撕开,周围的一草一木陡然发生了奇特的改变,抬头看去,新的一幕浮凸在了原本的视线里——空荡荡的旷野忽然变了个模样,出现了无数游荡着的僵尸,草间穿梭着密密麻麻的毒虫,令人毛骨悚然——这一切,似乎原本被封印在另一个肉眼不可见的空间里,随着她刚才那一剑而破除。
在密集的毒虫僵尸群里,背靠背站着三个人。
他们并肩联手,对抗着四面涌上来的无穷无尽的攻击,每个人身上都已经鲜血斑斑,显然已经在这里支撑了很久,即将力竭。
“大……大护法?”苏微一眼认出了是谁,失声惊呼,“停云!”
三个人闻声抬头,看到了远处的她。
“阿微!”萧停云脱口而出,喜动颜色,“你终于来了!”
刚一说话,胸臆之间流转的一口气不纯,手下一慢,一只僵尸的手便穿透了他们联手组成的防线,哧的一声在他肩膀上抓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停云!”苏微失声喊道,一点足,挟着血薇如同一道电光掠下!
她落入了战团中心,一剑便斩下了那个僵尸的头颅,一脚踢在它的胸口,喀吧一声踢得僵尸胸骨下陷,往后直飞出去,砸倒了一片。
刚才中断的笛声一直没有再响起,似乎主人已经悄然退开。然而,那些僵尸没有接到新的命令,便一直保持着攻击的状态,奋不顾身,一波一波地袭击。那些东西的数量实在太多,苏微虽然竭尽全力,再加上他们三个人,四人联手,一刻不停地砍杀,也整整用了两个时辰才把所有的僵尸和毒物都解决掉。
当最后一具僵尸四分五裂时,她也几乎累得颓然倒下。
“阿微。”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她。
那是一只熟悉的手——她心里瞬间一震。抬眼望去,一袭如雪的白衣已经被血污全部染红,然而,即便是在修罗场里,那一双眼睛却还是依旧沉静明亮如昔。她看到他的眼神,只觉得心里一动,身体里的力气在刹那间耗尽,一个踉跄。
萧停云托住了她的手臂,稳稳地,不令她跌倒。
然而,下一刻,她却惊呼起来:“你……你的手?!”
是的,他的手……他的右手呢?他握刀的那只手,怎么会忽然没有了?!
“断了。”萧停云扶起她,脸色苍白而疲惫,平静地笑了一笑,展示了一下右侧空空的袖管,“所以,只能改成左手用刀。”
苏微惊骇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喃喃地道:“什么时候的事?”
“三个多月前吧。”他淡淡道,“洛水上遇到了伏击,听雪楼差点全军覆没。”
她看着他,又看着剩下的两位护法,一时间不敢相信——她只是离开了听雪楼半年而已,短短数月里,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是天道盟干的?”她愕然。
“不,不是天道盟。”萧停云低声道,“是拜月教,是灵均。”
她失声惊呼:“灵均?”
“是。”萧停云尽量言简意赅,“他执掌拜月教之后,试图染指中原武林。这次就是他勾结了天道盟的余孽,在洛水发动了伏击——我万幸还捡回了一条命。”
苏微沉默了一瞬,喃喃:“怎么可能?”
是的,灵均。她还记得月宫里那个戴着面具的年轻男子。他穿着白袍,对她伸出手来,掌心绽放出纯白色的莲花,离别时他摘下面具,让她看过他的真容。在缥缈离合的白云之间,他们曾经有过一场宁静而又深入的谈话,直指心灵。
“身为祭司,我们的生命漫长,凡夫俗子无法望其项背。这些年来,我倾注了全部精力修炼,从未因凡俗尘世而有所动心。以有情而殉无情,以有涯而随无涯,怠矣。”
她还记得他曾那么对自己说。
这样一个人,似乎只存在于灵鹫山皑皑的雪峰之上,缥缈清冷的月宫之中,怎么也会被卷入了这江湖血腥的权势争夺里去呢?他脸上戴着面具,心里也戴着面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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