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微剑指天空,语气森然:“怎么,不敢出来了?你们到底在那个池塘里下了什么东西?为什么重楼忽然病得那么重!给我听着,你们不赶快把他的病治好,我就立时杀到月宫,去和灵均好好理论一番!”
听到“月宫”“灵均”等字,天光墟上人人变色,顿时噤口,再也不敢议论半句。事情居然涉及拜月教——滇南至高无上的存在?这个女人,居然对灵均大人如此大不敬,难道是真的疯了吗?
声音散去后,半空依然寂静,只有满集市的人愕然相望。
苏微没想到轻霄居然会龟缩不出,提起的一口气无法放下,满腔的愤怒和不解无处发泄,清啸一声,握剑掠起,惊鸿似的围着腾冲府掠了一圈——然而,轻霄没有出现,甚至连拜月教的其他下属都杳无踪迹。那些人,仿佛从未在腾冲出现过一样。
只是短短两天,为何忽然所有人都消失了?莫非是拜月教出了什么事?
她心下暗惊,更加焦急,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玛……玛!”忽然间,耳边传来了蜜丹意的呼喊。她点足在屋脊上,看着那个缅人小女孩赤着脚,在街道上飞奔,语气带着哽咽:“玛!你去哪儿了?!”
苏微心下一惊,连忙掠下地来:“我在这里!”
蜜丹意收足不住,一头撞上了她的膝盖,抬头看到她,忍不住抱着她的腿失声大哭:“快!快来!大稀……大稀他……”
“他怎么了?”苏微心里一沉,眼看蜜丹意哭得说不出话来,断然反手将她抱起,一刻不停地往竹楼飞奔。
“他吐了好多血!”蜜丹意害怕得发抖,哭泣,“好多!”
苏微手一软,几乎将小女孩摔落在地。重楼……重楼难道已经死了吗?这不到一里路的长街仿佛漫长得没有尽头,她几乎是踉跄着跑到竹楼的,推开门:“重楼!”
有人按住了她,低声:“少安毋躁——”
她想也不想地抬起手,咔嚓一声扭脱了对方的手腕。对方似乎全无防备,失声痛呼。苏微根本管不得什么,撩开帐子,只顾着看榻上的人——重楼还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呼吸虽然微弱,却均匀了不少。
他还活着,而且病情似乎还好转了。
她这才回过了神,抬头看着来人:“是你?”
那个轻裘缓带的贵公子,赫然是尹璧泽。
“我听说重楼病了……今天……就带了府里秘藏的灵药……和医生过来看看。”他捂着手腕断断续续地说着,痛得脸色发白,“刚给他吃了药……似乎好了一些……”
苏微愣了一下,抬头看到好几个尹府的人已经围了上来,个个怒目以对,心下不由一阵惭愧,连忙抬手,咔嚓一声将他的手腕复位,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没事,我也知道弟妹心里着急。”尹璧泽道,语声竟然还是温文儒雅。
“哎呀!”蜜丹意忽然惊呼了一声,“大稀醒了!醒了!”
果然,病榻上的人动了一下,发出了模糊的呻吟,忽然间挣扎着吐出了一口血。蜜丹意离他近,一时避不开,血直接吐在了孩子的衣襟上。蜜丹意尖叫着跳了起来,一边的尹府医生却惊喜地脱口:“太好了!血转成鲜红色了!”
“重楼?”她连忙俯身过去查看,却见病榻上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睛,透出了一声呻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在那一刻,原重楼的眼睛竟然是纯黑色的,妖异如夜。
“重楼?”她连忙低呼他的名字,“你怎么样?”
他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摸索着,握住了她的手。那一刻,她心里一安,再也忍不住这半日的焦虑绝望折磨,眼里有泪直坠下来,落在他的手背上。
“我……我没事……”他低声,断断续续,“别……别担心。我可舍不得……舍不得你没嫁过来……就、就当了寡妇……”
刚刚死里逃生,却还是一贯的贫嘴毒舌。苏微愣了一下,不由得哭笑不得。尹璧泽却忍不住笑了一声,道:“太好了!既然你这小子大难不死,喜宴还是可以照样举行——”
仿佛这才看到了身边的人,原重楼脸色一变,喃喃:“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微打断了他:“尹公子刚救了你的命!”
“他?才不是……”原重楼想要说什么,然而看了尹璧泽一眼,还是沉默了下去,“谁稀罕!”
“婚礼是三天后马上要举行了吧?时间挺紧的了。”尹璧泽却很是热心,“这几天你们因为得病,估计也没有时间去筹备,就让我来帮一下忙吧!一定帮你们办得热热闹闹,风光无比!怎么样?”
原重楼干脆闭上了眼睛,没有理会,只留下苏微应酬。一直到苏微送尹璧泽离开,他才睁开眼睛,微微吐出了一口气。
“你身体好些了吗?”她回转身,担忧地轻声问。
“嗯,好多了。迦陵频伽。”原重楼抬起头看着送客回来的她,声音沙哑,“刚刚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出了窍,眼前一片黑,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无数呼喊声,在招我前去……我知道那是忘川的声音。”他停了一下,道,“可是我不能去那边——我知道这一去,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苏微坐在榻边,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修长而苍白,指尖刚刚透出一丝暖意,不复片刻前的冰冷死气——她捧着他的手,轻轻放在脸颊边,感受着他的体温:这一丝暖,她甚至可以用生命去换取。
“迦陵频伽,你知道吗?这次醒过来,感觉真的是像死而复生一样。从今天开始,我的命都是捡回来的了……”不知道为何,原重楼的声音一直很虚弱,眼神也微微地涣散,似乎无法凝聚精神。
“说什么胡话呢?”她握着他的手,许诺,“有我在,以后不会再让你遇到危险了!”
“是啊……我命大。遇到你,福气也好。”他低声叹息,顿了顿,忽然看着她道,“不过,就算过了忘川,我的魂魄也会回来找你的!我不会扔下你的,迦陵频伽。不管是人是鬼,我都会纠缠你一辈子。”
他的语气深远,她心里却觉得温暖甜蜜。
两人在窗下依偎了片刻,苏微探过手,解开了他的衣襟。原重楼有些愕然,往后躲了一躲,低声:“不是吧?现在就要……我还没恢复力气……”
“闭嘴!”苏微的脸顿时红了一红,“我只是看看你的病情!你……你想哪儿去了?”
原重楼讪讪地笑,放开了握着衣襟的手。
“你这次的病,有点莫名其妙。”苏微解开衣襟,看着他胸口——三处大穴上的青色已经消失了,那一缕烟一样的痕迹也完全看不见,就像凭空蒸发一样。原重楼的身体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只是肌肤分外地苍白,似乎身体里没有血液一样。
她皱着眉头审视着,低声:“刚开始以为是中了蛊毒,可我在集市上找了半天,拜月教的人居然没有露面。他们去哪儿了?”
“你……你去集市上找拜月教的人?”原重楼吃了一惊。
“是啊。”她皱眉,“怎么了?”
“这么一来……岂不是整个腾冲的人都知道你的身份了?”他苍白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一分,蹙眉,“咳咳,你、你为什么要……暴露身份?”
“到了那时候,哪里还管得上?”苏微有些焦躁起来,“如果你再不好,我估计都要提剑上灵鹫山杀个天翻地覆了!”
“好了好了。”原重楼苦笑起来,打断了她,“没事了,我现在已经好了……尽人皆知也无所谓,反正我们也打算以后离开腾冲,另外找个地方住。”
“嗯。”苏微点了点头,“重新找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从此男耕女织过一辈子。”
她说得深情款款,他却不由得失声笑了起来。
“怎么?”苏微有些摸不着头脑。
“男耕女织?你……你会织布吗?我只知道你会劈柴!”原重楼笑不可抑,“半天能劈三百斤,简直比男人还孔武有力!胳膊上跑得马,拳头上站得人!堂堂的女汉子!”
“你……”她被笑得恼羞成怒,双眉倒竖。
室内两个人你侬我侬,空气里都有浓得化不开的深情。然而在半掩的竹门外,那个小女孩站在门后,默默地看着他们。那双眼眸,一瞬间也是妖异得漆黑如夜。
澜沧夜月,有一行风尘仆仆的旅人悄然过江,踏上了滇南的土地。
这一行有六人,从外表看都是最普通的汉人行商。没有人知道,这些人,正是来自洛阳的听雪楼,是当今武林中的传奇人物。
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完全改变了他们的容貌,四位护法看上去都是二十许的年轻人,而萧停云却变成了四十多岁的长须中年男子——这样的安排,只为一路上避过明里暗里的耳目。秘密离开洛阳之后,他们一路沉默寡言,不显山不露水,日夜兼程地赶路。先是坐船渡过了澜沧江,从舟上下来后,从码头上雇了一支马队,直奔腾冲而去。
等一切都弄好,走上驿道时,已经是薄暮。一弯淡淡新月悬在苍莽群山之上,炎热的风吹过森林,到处都是簌簌的枝叶声响,如同细密的海潮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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