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蕾尔……!你眉毛上……你眼睛下边……这些伤痕,是怎么回事?!”
我大愕。他在说什么?!伤痕?那些本该是属于耶泽蓓丝,而不是黛蕾尔的伤痕……莫非,他看到了?看到了?
我艰难地腾出一只手来,摸摸自己的前额——那道蜜蜂展翅形状的额饰,已然无影无踪。
我喘息着,勉强转动自己沉重的头颅,四下望去,才发现那道额饰静静躺在离我不远处的地上,已经四分五裂。
我闭了闭眼睛,心中登时凉彻。
没错,那道额饰本来就不是原先那个“黛蕾尔”的财产,而是我从谢尔戈带来的。
魔王听说了我的计划,特意传我过去,给了我这道额饰,一来精灵族人素有戴额饰的习惯,二来这道额饰里灌注了一些魔王的法力,可以为我掩盖脸上原本耶泽蓓丝受罚时,被刻下的伤痕。因为那些伤痕其实是一些恶魔符文,所以我自行变身之后,仍然有淡淡的痕迹,需要魔王亲赐的一些法力来掩饰。
而眼下,我重伤虚弱,那道额饰又已经毁坏,再加上方才两人合力对我施法的巨大冲击,使得我身上那层魔王的法力散去,为那层法力所遮掩的,我右眉上那个恶魔符文形状的伤痕,也逐渐显露出来,浮现在我现在这张黛蕾尔的脸上。
马卡尔在另一边哈哈大笑,声音愉快极了。
“还不明白么?芬丹大人?我们今日前来,就是为了帮助艾罗兰除此大害的啊!”他志得意满地一指我,语调铿锵地说:
“因为,她,不是你知道的那个黛蕾尔。她,其实是魔王的大将,谢尔戈的要臣,耶泽蓓丝!”
在那一瞬间,我能够感觉到,身后倚靠的芬丹的臂弯和肌肉,都变得僵硬。
我发觉他的手臂在微微发抖,晃得我垂落在地的一头红发也跟着微微摆动。
“你……你胡说!”芬丹厉声大喝,但是我已经听出了他声音里的那一抹色厉内荏。他急切地对我俯身下来,说道:“黛蕾尔……你说话啊!他说的是不是都是谎话?是不是都是诬陷你的?只要你说是,我……我一定不会饶了他!竟然胆敢诬陷我艾罗兰的游侠……”
何必呢。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芬丹,其实你心底,已经相信了吧?即使我说是他诬陷我,你也一定不会再相信了,是吧?
我艰难地仰首望他,看见他那样焦灼的神情,想起他今日来时曾经对我说过的话:我们两人一起去,就什么都不用怕。
可是,芬丹,你在害怕啊。
你在害怕什么呢?你是艾罗兰的大英雄,战无不胜,正气凛然……你曾经害怕过什么东西呢?
……我知道。我想,你是在怕我吧。怕我承认自己的身份,承认自己一直以来不过是欺骗,你会怒不可遏;又怕我否认,而我们都知道那是谎言,你同样会痛心疾首。
这是一道,无论怎样选择,都不会有赢家的题目呢。
我闭上了眼睛,因为我不想在他面前软弱地哭。
“他没说错。芬丹。”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静静地在空中回荡,无比清晰。
“我就是耶泽蓓丝。”
作者有话要说: 12月21日更新:
哦呵呵呵呵~~
终于到了这一天啦~~~
俺蓄谋已久的情节终于登场了,哦啦啦~~^^
俺能保证的是,虽然会小虐~小虐~~
但是,小黛占上风的日子就在前方啦~~:)
不破不立嘛~~置之死地而后生~~(顶锅盖下……)
☆、100
我在赌,赌他对我的那一丝丝情分,终将使我能够侥幸活命,全身而退。
我无法解释自己脸上的恶魔符文的来历。而我这个人,有一个要命的特点,就是当查无实证之前能够嘴硬到所有人都以为我绝对无辜;但是一旦证据确凿,脑子就会停止工作,什么实话都统统招了。
我恨自己这个特点。可是我现在已经没法改了。何况,我找不到任何的借口来解释自己脸上的恶魔符文。
如果说是幼时战争中被恶魔刻上的呢?太幼稚的谎言,谁都知道恶魔是不会留下活口的。何况恶魔也没那个闲情逸致,随便抓了俘虏来刻花,刻完再放虎归山。
再说,如此高深的恶魔符文,除了魔王本人,还有谁有这样高的造诣,这样强大的魔力,这样歹毒的手段?
芬丹终于震颤地长长呼出一口气来,仿佛这口气已经在他胸口抑闷了许久许久,此刻吐出,却连着他旺盛的生命力一道带走了一般。他的面容灰败,声音里带着那样清晰的痛苦。
“你……你居然是耶泽蓓丝……可笑呵,我那样傻……还担心你功夫平常,会被恶魔捉去……恶魔怎么会捉了你去?!你是恶魔领主!是魔王面前,得力的要臣……即使你落入他们的手里,他们、他们……也只会奉承你,听从你……你根本用不着我来保护,因为,你的本领,其实比我可强多了……哈!无论你是落在精灵或人族军队手里,还是落在恶魔军队手里……你都不用害怕!你不会受到任何惩罚……”他的语调开始剧烈地震颤,声音变得沙哑。
“你说!你来艾罗兰做什么,耶泽蓓丝?!”他迸发出一声咆吼,摇晃我的身躯。
我被他晃得头晕眼花,勉强开口说道:“我……我很抱歉……我不是存心……我也不想这样的……”
“回答我的问题!!”芬丹脱口咆哮。
我咽了咽,似乎有什么梗在我喉间,使我艰于呼吸视听;我长长吐出一口气,胸口的心是那样沉痛地跳着,叫嚣着要自己不能说出全部的实情,让他看低,让他憎恨——
“……只是潜伏而已……并没什么……”
芬丹气极,一松手,我的身躯就重新重重摔到了地上。我艰难地屈起双臂,支撑起自己的上身。
芬丹慢慢改为半蹲的姿态,俯身望着我,见我如此艰难地挣扎爬起,也没有对我伸出援手。
“我再问你一遍,耶泽蓓丝……”他在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哽了一下,声音变得无比冷凝。
“你究竟是来艾罗兰做什么的?或者,我应该问,魔王派你来艾罗兰,是要对我做什么的?!”
我艰难地咽下喉间的那个硬块,张了好几次嘴,才有了足够的勇气,艰涩无比地说道:“是……是……来引诱你……获得你的信任和……”
“够了!!”芬丹的拳头重重一擂地面,激起无数飞舞的尘土,迷了我的双眼。他飞快地直起身来,声音恢复了最初的那种严厉冷峻。
“我要恭喜你啊,耶泽蓓丝。你的任务,想必是完成得不错吧……”马卡尔眼见机不可失,立刻打蛇随棍上,及时接口冷笑道。“连芬丹大人如此锐利,如此英雄,如此战无不胜……你都能玩弄于股掌之间,可见你的‘妖妇’绝技,实在威力惊人,驾轻就熟啊!还不知道曾经有多少男人,被你的这一招所算计哩!……”
芬丹突然一拳擂在旁边的树上。饶是那棵大树生长经年,枝繁叶茂,也不由得被他这一拳之力震得树冠来回摇晃,簌簌直响。
我惊愕地仰首,望着他阴晦暗沉的容颜。他的脸上绷得绽出筋来,牙关咬得“格格”直响。他的双手紧紧握拳,气得全身都在微微发抖。
他突然愤声吼道:“不用你来提醒我!我自己知道我犯下了多大的、轻信的过错……西莱纳女神啊!能不能告诉我,我应该怎样才能补救这不可挽回的错误?”
马卡尔翻身下马,忽然貌似真诚地趋前两步,态度谦卑地低头躬身。
“当然有办法了,芬丹大人。如此浅显的问题,就算是不去问精灵们最崇敬的西莱纳女神,您也可以知道答案——”
芬丹浑身一震,慢慢地调过视线,冷冷地、戒慎地注视着他。
“……那,是什么?”
马卡尔将身形压得更低,语气谦恭到了极点。
“哦,尊敬的芬丹大人!既然您已经知道了她的真面目,那么您那为她所蒙蔽的心灵,也会迅速清明起来……答案,不是很明显吗?她是恶魔领主,意图篡夺和控制整个亚山世界,破坏你们所信奉的,万物的和谐……”他的一只手掌倏然绷直,狠狠向下凌空一劈,劈开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空气。
“唯有至高的‘光明圣言’魔法,能够洗涤恶魔的罪恶和欺骗,在世间带来的印迹!”
芬丹凛然而惊。他的视线,离开了马卡尔的身上,慢慢又移向我。
我勉力仰起脸来望着他,我们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
一时间,我看到芬丹的眼中掠过无数暴风骤雨。那双湛蓝色的眼眸,此刻有如波澜起伏的大海,平静的海面下蕴含着无数汹涌的暗流,似要将我们一道淹没。
我不知道他这一瞬想起了什么。于我来说,从前种种,都如同飞速旋转的电影画面一样,一幕幕从我眼前掠过。
那些小木屋里的花藤、暗影里的拥抱、水边的走光、城上的注视、国会前的别扭、地牢里的重逢、小屋里的争执、地下城外的相救……还有森林深处的吻,以及议会楼顶的牵手——最后,都化作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满腔愤怒伤痛惊疑不信的眼神,死死盯着我,如同从来不曾认识过我,从来不曾与我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