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脸上显出一丝对我弟弟高考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的样子,然而她很快就竭力忍住,表现出一副关切的神情。“那到时候可得好好托托关系看看……唉,为了找Luna,这几个月我也是把家里的事情都抛下了,Larry为了这件事有点……”
我的眼泪忽然决堤。脸上的五官像暴雨中的沙堡一样迅速融化,眼泪肆意在脸上奔流,将这一路上所有的尘土风霜都要冲刷净尽。
我感觉到突然有一双宽厚温暖的手握住我的肩膀,我在哭泣中仍然能够嗅到那人身上似有若无的青草香环绕我身畔。那双手的主人的声音焦灼,带着一丝不知所措的慌张。
“黛蕾尔!你怎么……你不要哭。没有事的,你不要伤心……”
他的安慰笨拙而真诚,瞬间令我勉强撑持的一切自尊崩毁。
我哭得说不出话来。虽然我有那么那么多的话,此刻都想要告诉他。
我想说,我不是黛蕾尔,不是伊拉娅,也不是耶泽蓓丝。方才母亲提到的那个名字——与罗马神话里的月神相同的名字——Luna,才是我,真正的我。
我想说,我有个今年就要高考的弟弟,我称呼他的母亲为阿姨。我还有一个名叫Larry的继父。
我想说,我的父母这样客气,是因为他们二十年以前就不再是夫妻了。我的抚养权被判给了母亲,父亲重组了家庭,妻贤子孝,其乐融融。母亲同样重组了家庭,从此她人生里的第一要务,是Larry,不是Luna。
我想说,虽然我的父母没有对我不起,然而我永远也忘不掉辗转于他们两人之间,一个月的生活费平均下来只能一天吃两顿饭的日子。那个时候的离婚制度远没有今日这般齐全,他们两人互相认为对方在一纸极简单的协议书背后拿走了更多的财产。他们没有翻脸,也没有苛待我,只是在给我生活费的时候,也互相大方地认为对方可以拿得出更多,因此自己不妨少给一些。
我想说,我很乐见他们两人获得幸福,尽管在那层重新镀上一层闪耀金色的幸福背后,有我午夜梦回时流过的眼泪。那时候,唯一曾经对我真正地无条件地好的人,是那个在午后的阳光下,隐在图书馆一角静静读书,对我安静微笑的少年。只是我也错过了。因此如今,他不知道流落到谁的生命里去了。我只知道,段知澄,同样与我无关了。
我想说,因此,我变成了一个宅女,除了上班,偶尔逛街,我更多的时间是宅在家里,在游戏里操控着面前这个此时此刻声音里充满关切和慌张的艾罗兰的大英雄,打遍天下无敌手。只是再胜利一千一万次,也填不满我心中的空洞。在虚拟世界里达成的短暂的成就感虚无缥缈,更加证明我在现实世界里的一败涂地。
可是这虚拟世界里的龙骑士蒂耶鲁,似乎仍不肯放过我似的。他手里的魔杖再度挥动,我面前的幻境里赫然换了一个场景。
是风靡全城的那家新开的KTV,最大的包间里装潢别致而华丽,人声鼎沸。曾经的班长正站在电视前面,拿着话筒,大声说道:“今天,我很高兴看到所有携眷的、没携眷的、有钱的、没钱的二班的兄弟姐妹们!也有几个没出席的,大家一起鄙视他们一百遍啊一百遍!我勒个去,胆敢不支持老班长的工作,以后这几个害群之马结婚或者给孩子办满月酒的时候,大家统统带着全家去吃喝,还不给他们份子钱!……”
包间里传出一阵哄笑,有人大声笑骂班长“三俗”。班长不以为忤。“笑什么!兄弟我现在就梦想着能到天上人间反一回三俗……”
底下笑得更厉害了。
班长眼见气氛已经飙到最高点,于是识相地让贤。“鉴于今晚大家是来K歌的!所以,唱得最好的人先唱,免得上来就把大家都搞吐了!段知澄,第一首歌,我已经特意点了那首你当年经常哼唧的鸟语歌,你必须给力啊!”
我看着一张在记忆里反复浮现了无数遍的脸孔,笑着大方起身,接过身旁同学递过来的另一支话筒,不由得愣住了。
然后,我听见他那把我无比熟悉的声音,依旧是那样温文地微笑着,说道:“借这首歌,感谢同学们上个月赏光都来参加我的婚礼,更感谢大家都慷慨地给了份子钱——”
大家发出又一阵哄笑。就连他身旁亲密地依偎着他而坐的那位面目陌生的美丽女子,也笑着推了他的肩膀一下。他因为右手拿着话筒,所以伸出左手来半真半假地抵挡。在天花板上旋转着的七彩灯光照在他们两人的身上,他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白金素圈戒指偶尔会反射出明亮的光芒。
我惊愕得呆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6月9日更新:
抱歉各位~~最近不太舒服……更晚了,请见谅哦~~~
本周还有一更。
PS. 大家对女主真正的名字有什么感想么……事实上这个名字是俺乱起的……因为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清新明朗适合女主的名字……^^
☆、第331章
随即,那段我曾经念念不忘的旋律,就在我眼前的幻境里飘起。
“If I got downmy knees and I pleaded with you
If I crosseillion oceans justbe with you
Would you ever letdown...”
在歌声里,他始终一如我记忆深处那样沉静地微笑。他的眼神仍旧盛满了深不见底的笑意和温情。然而他的眼神投向的是他身旁那个笑得灿烂的陌生女子,他一边唱着,另一只手臂一边很自然地环绕在她的肩上。她的一头长发披泻在他手臂上,像黑色的流泉。她的右臂环过他的腰,她将自己的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
新的泪水涌上我的眼眶。然而与此同时,我同样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仿佛一个硬块从我的胸口沉沉地坠下去,最后坠入了我的腹腔里,咚的一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无痕迹。我竟然油然产生了一种“呵原来,终于,还是这样了啊”的想法。
呵原来,不管从前的某一刻,曾经多么相掬以湿,相濡以沫,终归都要走到今天这一步。
终于,还是要这样,相忘于江湖。
自己肩头的那只手臂却骤然僵硬,我愕然地仰首,望到了芬丹那双湛蓝的眼眸里。
只一瞬,我就知道了他已经明白了一些事情。
已经分辨出了这首歌。
我曾私自篡改,在塞利斯塔拉城外的河畔,唱给他听的歌。
他大概已经明白了,这首歌背后的真正含义吧。
我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来。而芬丹已经抢先开了口,只不过,他却是对着蒂耶鲁说的。
“这一切都是什么?!不真实的幻境?”
蒂耶鲁挑了挑眉毛,大概是对他的后辈竟然胆敢质疑他的能力感到有点好笑兼恼火吧,他居然将手中的魔杖用力在地上一顿。
“什么叫不真实?这个才是不真实!”
我们面前的幻境里突然卷起一阵旋风,瞬间变换成另外一幅情景。
冬日的晚上,灯光昏黄的客厅里,一张圆桌上已经摆满热气腾腾的晚饭。窗外的天色早已完全黑了下来,大门处突然吱呀一响,竟然是我穿着厚厚的大衣,裹挟着一身寒气,从外面进来,站在玄关,搓手兼跺脚,还揉着冻红了的鼻尖,一面高喊:“我回来啦~我回来啦~”
母亲端着一锅汤从厨房里出来,一眼看到我,瞬间笑得很灿烂,慈蔼地说:“Luna回来啦。冷不冷?可以吃饭啦。去叫你爸爸和知澄出来吃饭!”
我目瞪口呆,惊愕万分地看着那个幻境里的“我”清脆地答应着,一边扬声叫着“爸!”,一边换了拖鞋,搓着手奔进里屋去,不多时又抓着一个人一起出来。然而走在我身前,被我躲在身后环抱着腰,害得两个人走得都跌跌撞撞的,居然是段知澄!
此时父亲也已经在饭桌旁坐好,正在盛汤。段知澄一边回头望我,一边忍不住地笑骂:“你这只粘怪,我快要饿死了,你快去洗手来吃饭!”
幻境里的“我”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笑得十分狡黠。
“小澄澄——”那个“我”拖长了声音叫着他,“明天就是我们结婚两周年纪念日了……”
段知澄笑着截断“我”的提醒,“笨笨,问了就没有惊喜了。明天我去接你下班!”
“我”欢呼一声,飞快钻进厕所洗了手,又奔到饭桌旁边,来不及坐下,就抄起一双筷子,夹了一筷子土豆丝塞到嘴里。桌旁的父亲忍不住笑道:“臭丫头,你可真好养活!还不坐下来慢慢吃呢?”
“我”向父亲扮了个鬼脸,又向施施然在父亲身旁落座的段知澄挤眉弄眼。“是呀,是呀!你们好幸运啊,我这么好养——”
我突然大喝一声:“够了!”
霎时间,我感觉到在场的三个人——或者说,两人一鬼——全都看向我。只是他们的眼神各不相同。
雷拉格的目光冷静,带着一丝莫测高深和轻微的关切之意。蒂耶鲁的眼神里则有一丝狡黠和一丝探究,仿佛等着看我如何反应。而我身旁的芬丹,一时间并没有立刻将目光从那场幻境里收回来。我飞快侧过头望了他一眼,看到他注视着幻境里那一家人温馨亲热,其乐融融的景象,眼神复杂而变幻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