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动声色地问道:【这么说来,你也曾经在塔伦嘉德的宫廷里见过他了。】
玫芙轻轻叹了一口气,却不再满足我那点隐秘的好奇心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不屈不挠,继续尝试在面前这些人对我长时间的沉默起疑之前说服她。【如果你不方便将以前的经历和盘托出,我恐怕将无法在其中找到一个能够迅速说服芬丹的巧妙方法。我想你也一定知道,他的谨慎程度和他的等级一样高。我可不想被他怀疑。要知道比起你来,这里绝大多数人只怕更加相信他。假如没有这样一个当众澄清他的疑虑的机会,我想接下来一段时间你的心愿恐怕无法很快达成哩。】
果然用她渴望与弟弟团聚的心情来威胁她是正确的决定。
玫芙轻轻倒抽了一口气,怒意浮上了她的眉间。她皱眉瞪着我,我无辜地摊手。我并没有说假话忽悠她,既然她也曾经见过芬丹,想必也一定清楚芬丹的原则性有多强。即使他所尊敬如同父亲一般的阿拉伦国王,也无法动摇他的原则。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玫芙咬了咬牙,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低声说道:【……是的,以前当我作为猎鹰公国的公主,到塔伦嘉德宫廷中作客的时候,确实曾经有一段时间,经常见到芬丹大人。】
我竖起耳朵听下去。
玫芙续道:【……当他开始指点尼科莱王太子的时候,我正努力学习成为一名女骑士。所以,也曾经向他学习过几天……】
我有点吃惊。
什么?你跟着芬丹学习过魔法和攻击术之类的东西?那你的身手怎么还如此稀松平常,以至于败在真正的耶泽蓓丝手下?要知道当时的耶泽蓓丝,也不是什么武艺高强得不得了的人物,要不然怎么会遭遇魔王的信任危机,派她去猎鹰公国表忠心?
谁知道玫芙却突然卡壳了。她顿住了,摇了摇头说:【……就这样。没能向他学习到更高强的本事,是我的遗憾。】
不知为何,这句话却给了我一道突来的灵感。我点点头说:【你放心吧,我已经知道应该如何应对了。】
我突然迸发的灵感却让玫芙感觉有点疑虑。她不安地瞥了我一眼,却并没有说话。
我假装没注意到她那怀疑的眼神,清了清嗓子,脸上做出一副悲怆的模样来。
我觉得泽希尔总以一种高深莫测的眼神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我。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兴味。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并不会对我不利。毕竟当初我作为恶魔领主“妖妇”耶泽蓓丝,他都没有对我下狠手了,而且竟然还释出了足够的善意,慷慨出借宝物“技能坠饰”给我去忽悠那条恶龙鄂加斯——眼下他又有什么理由要对猎鹰公国舍己为国的玫芙女爵不利?
这个念头纵容了我的胆量。我微微仰着头,直视着芬丹的眼睛,说:“芬丹大人……当年,没能向您学习到更高强的本事,是我的遗憾。”
这句话果然够分量。又或者,果然有点说服力。
我看到芬丹的眉心隐隐一跳,终于似乎是在记忆深处捉摸到了一丁点儿关于面前这个面青唇白,形容憔悴的女人的片断。他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沉默了片刻,似是在记忆里极力搜寻有关面前这面目陌生的女人的一切信息,最后,他简单地说道:“女士,您不必如此感伤。您曾经为了艾尔拉思所做出的一切奉献与牺牲,都将很快获得报偿。”
我抓住他严肃语调里所显露出来的一丝松动,很快打蛇随棍上,做出一副既忧郁又力图振作的苍白坚持模样来。
“多谢您的仁慈。但对我来说那还不够。我希望亲眼见到这一天的来临,而不是只能龟缩阵中闭门不出。对于一位曾经当面与恶魔进行了不屈的斗争的女士来说,我不能容忍自己的退缩不前。想必您一定也能够体谅我的心情。”
哼,不就是抢先拿话把他的后路都断了么?我跟着这个人鞍前马后为奴为婢这么久,别的没学会,这点微末本事还是懂的。我大义凛然地挺立在我骑来的那匹老到连牙都掉光的驽马旁边,学着我在恶魔的监牢里第一眼看到玫芙时她那种又憔悴又脆弱,偏偏要逞强的苍白高傲模样,将她那柄虽然经过了修补,却看上去还是破旧不堪的钝剑拄在地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虽然我远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苦痛病弱。
唔,这个造型看起来很得正义一方那些又单纯又热血的低等级小卒子们的心。芬丹和泽希尔身后率领着的混杂了各种势力种族的小杂兵阵中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的嘁嘁喳喳声音。虽然并不大,但是在这种令人难堪的沉默里,却显得那么刺耳而清晰。
这就是舆论的力量啊,我得意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2月24日更新:
日更日更~~~木有其它要说的了~~:)
☆、第302章
哼,芬丹,你对这个死而复生,来路不明的玫芙存有戒心么?饶是你再如何英雄一世,你应当也不会想到,在玫芙的躯壳里还躲着一个已经变过两次脸,擅于伪装和潜伏的“妖妇”耶泽蓓丝吧?假使你面对的是真正的玫芙,或许今天的这一切都将按照你的意愿来发展下去;然而不幸的是,你面对的是我,是艾罗兰的黛蕾尔,谢尔戈的耶泽蓓丝。作为从来没有显示过强大金手指能力的穿越女而言,我也自有我想要的脚本,我是不接受拒绝的。
可是这个人就是想要顽固到底。我感叹地望着芬丹那冷峻而严厉的面容,在心里默默地想道。
可是即使他这么顽固不知变通,我却还是在潜意识的最深处,不自觉地,想要相信他,依赖他。
即使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想要求生的本能里,谁说没有混杂着一丝,想要再见到他的愿望呢?
可惜每一次,我死里逃生,再回到他面前的时候,永远都只能以别人的面孔和躯壳出现。他所看到的,从来都不是我本人,也很难说是我百分之百的自己。
其实,芬丹,你所在意的,真的是我么。无论是金发飞扬,一身艳红甲胄,性感狂野的“妖妇”耶泽蓓丝,还是红发红裙,淘气狡黠的闯祸精“蜂群女王”黛蕾尔,那都不是百分之百的我。或者,你所期待的,一直都只是那个存在于想像之中的少女。在你的期待里,那个少女和你共享着同样的信仰,同样沐浴着大地之龙西莱纳女神的恩德与慈爱,同样曾经受到艾罗兰令人尊敬的老国王阿拉伦的青睐与信重,在那些记忆里,那个少女笑语如珠,善解人意,无畏无惧,虔诚勇敢,纯挚可人,一往无前——
这念头突如其来地模糊了我的眼。
为了掩饰自己不合时宜的情绪,我义正词严地追加了几句:“我今日只身来此,没有一兵一卒随行,或许芬丹大人因此觉得我势单力薄,于大局毫无帮助。然而只有我自己知道,即使流落在恶魔的苦牢里,即使只有我一个人要独力面对谢尔戈那些穷凶极恶的魔鬼……即使到了山穷水尽,无人援救的地步,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意志!”
这一席话似乎十分的掷地有声,在场众人都是一脸惊愕的表情,随即绝大多数人大概是联想起了玫芙坎坷的命运,脸上浮现了深深的敬仰和同情。
然而作为正义联军领袖的两个人,泽希尔和芬丹脸上的神情却截然不同。
泽希尔起初有一瞬的惊讶,然而他很快平静下来,注视着我的眼神里带上了一丝玩味。他甚至向我微微地点了点头,似乎在向我致意——也许我的言辞最终打动了他吧,我想他的动作里仿佛含着某种极淡的敬佩和感叹。
作为“玫芙”出现的这样一个身手平常的弱女子,被恶魔关在地牢里不知多久,久到世人几乎已经忘却,却仍然具有这样的志气——我想我的措辞和玫芙的身世,真是恰到好处地结合到了一起,眼下群众已经完全倒向我这一方来了。
只是他们当中又有多少人知道,我所说的,不是玫芙,而是我自己呢?
芬丹听到我这一番话的一霎那,仿佛有点惊诧,脸色也微微沉了下去。不过我可以清楚地分辨出来他细微的神情变化——那种表情与其说是被当众顶撞了的怒意,不如说是引发了他某种隐痛和联想的若有所思。
我要的就是这个。
我想泽希尔大概希望的也是这个。因为他瞥了芬丹一眼,眼看芬丹没有再质疑或者说话的意思,就向我有点夸张地弯了弯腰,向身后做了个请入内的动作。
“玫芙女爵,请。”
不知道是不是我白天在大营门口那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起了作用,我先是被人客客气气安排进了一间陈设得很整洁的房间,请我先行休息;到了晚间,吃过饭以后,我又被人请去了最大那间营帐,列席军事会议。
这一下我可有点诧异。玫芙虽然名为猎鹰公国的前任女王,不过眼下手中无兵无将,唯一能拿来说点事的弟弟邓肯公爵——好吧也许就邓肯公爵这点分量都不在这个游戏的主英雄芬丹或者泽希尔眼里——又远在恶魔的领地,还带走了狮鹫帝国残余力量的几乎全部精锐。玫芙即使由于英勇抵抗过恶魔,还蹲过恶魔的苦牢而受到普遍的敬佩甚至景仰,说白了也就是光杆司令一个,值得这么郑重的对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