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朗的梵音响彻整个冥府,震耳欲聋,涤净所有污秽之气。
一道佛光自长空而下,将无昼笼罩其中,在他身周镀上了一层金黄荣光。
天道昭昭并无偏颇,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不管他是什么来历,不管他曾经做过什么,一旦历经所有劫难,飞升在即,谁也不能阻挠。
夜溟立在一旁,心中百味杂陈,他已经不知道究竟什么是最好的结局,就像他早已经放弃的执着,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对的。
一道道佛光投射在无昼身上,耀眼的金光几乎将他淹没,这或许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次有妖能够修成佛。
然,无昼却抽出了手中的匕首,仰望天际,冷声道:“你以为你们是什么?真当我无昼只能摇尾乞怜不成?!!”
说罢,猛地将匕首插向自己的身体,决绝的力道快得只在眨眼间。
559.冥府梵音(7)
“公子!!!”夜溟惊得大喊一声,几步上前想要搀扶无昼,却被他身周的佛光弹了回去。
无昼手中的匕首如今乃是无主邪兵,又恰恰与他气息相熟,一经入体便迅速与他的骨血相融,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他胸腹间一个血红透黑的洞,汩汩向外淌血。
霎时间,佛光与邪气在无昼的身体中争斗开来,一正一邪就在瞬间较量,就在佛光几乎要将邪气逼出无昼体内的时候,无昼却猛地用手捂住了胸腹间的伤口,阻挡了邪气的去路。
只听砰地一声,无昼身上的佛光骤然炸开,无数光华碎片如锐利的刀刃,从他手臂身侧划过,顿时如经历狂风骤雨般,在他身上留下数不清细碎的伤痕。
“公子!!”夜溟赶忙再次想要冲上去。
“别过来!!”无昼一手捂着伤口,昂然挺身抬起头,望着漫天的佛光,突然露出一个鄙夷又疯狂的笑容,“梵音?佛光?你们真以为……谁都会稀罕么?”
天上斑驳的佛光似乎有生命般,半晌,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你根基尚佳,却心术欠正,如今以护邪气而冲撞天威,蔑视佛祖,一介狐妖,你可知罪?”
“呵……我心术欠正,难道天道就正?!”无昼犀利质问道,“庇护不轨之人,竟登上仙之位,祸我狐族数百年无人修成正果,天道竟然也不闻不问!擅改轮回,私定命数,天道昭昭竟然也视而不见!!千叶一介凡女却被宿命玩弄颠沛流离,身无所系,魂无所依……那你们谁来告诉我,天威在哪里?!!佛祖又在哪里?!!!”
“天命自有定数,岂是你一人可以质问。你如今引邪气入体,沾染污秽,执迷不悟,若有悔改之意……”
“就连你们也回避我的问题,身为天道,身为佛祖,竟也遮遮掩掩,那还谈什么天道天威,还谈什么……唔……”无昼愤怒说着,突然萎顿了身体,身上细碎的伤口也开始向外涌血,被割成一片片的月白长袍,渐渐被血染得通红。
夜溟几步上前挡在无昼面前,想想又不妥,回到他身边小心扶着他,仰头道:“上天确有威严被冒犯,但上天也有好生之德,纵是妖尊难免野性难驯,还望诸位……念他心伤未平,高抬贵手。”
“何必求他们?”无昼似乎仍旧咽不下那口气,一把推开夜溟,踉跄了几步道:“无非是一群乌合之众,成佛?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我无昼纵是再无能……也不必与他们为伍!!”
夜溟赶忙挡着无昼,想尽办法护着他,对于他一再想要惹怒上天的举动,急得恨不得代他承受上天的责难。
然,天空中的梵音渐渐低沉了,慢慢的,就连佛光也不再那么光耀刺眼,过了许久,那个威严的声音重新响起,“竟是不尊,奈何修佛?命数是由天定,然也事在人为。凡事自有因果,若仍质问便仍是不悟。你纵有千万年修行,但八苦之劫历经不易,我且问你,可有悔意?”
560.冥府梵音(8)
“若因历劫能与千叶相遇相知,我便不悔。为了能够与她相守,放弃修佛升天,哪怕放弃千万年修行,我亦无悔……若说悔……只悔没能护她周全,没能留她在身侧,没能……阻止她错入轮回……”
无昼艰难说着,而这一番话已经出乎了夜溟的意料。
如此直言对天道说后悔修佛,乃是修行之人的大忌,毕竟修行不是儿戏,佛祖也不能任人戏言。
如今梵音笼罩整个冥府,佛光普照要接无昼超越九重天,这恐怕是自开天辟地以来也没有过的殊荣,降临在无昼身上,无昼不但愤然质问,还直截了当说后悔。
夜溟绷紧着精神,警惕准备着,试图在天道震怒的情况下,哪怕豁出这条性命也要保护无昼。
他深深明白,他欠无昼太多了。
他欠无昼不仅仅是一份萍水相逢却愿意庇护的恩情,不仅仅是愿意替他讨个公道……
是他让无昼和心爱之人无法再相聚,仅凭这一点,就足矣用他的性命去还!
周围的梵音还在响彻,可越来越远,越来越轻,天上的佛光还在涌动,可越来越稀薄,越来越微弱。
直到不知什么时候,声音消失了,一切归为寂静,天空的光华也消失了,黑漆漆的天幕一如往昔。
夜溟有些难以置信,却也顾不得许多,用力搀扶着已经浑身都是血的无昼,焦急唤道:“公子……”
“咳,不用管我。”无昼咳了一声,捂着胸腹间仍旧在淌血的伤口,抬起头来,看向重新显像的幻境,露出一个解脱的笑容,但更像是胜利的笑容。
邪气入体,仙根尽毁,他日后莫说再修佛,就算成仙也已是不可能。没有了仙根灵气,也就没有了那所向披靡的力量,他又如何能镇得住整个妖界?
自此之后,他不修佛,不成仙,不再是妖尊,只是山野之地一只白狐妖……
而他付出如此代价,究竟能得到什么?
无昼笑着推开夜溟的手,踉跄着一步步走向幻境,那里面有千叶灿烂的笑容,有令他心动的一举手一投足。
“公子……”夜溟担忧道。
“她纵然忘了我,也一定是我的女人……不管她在哪里,不管她是凡是妖,她一定……还会是我的女人。”
夜溟赶忙上前几步想要拦住他,“公子,您如今身受重伤,异世凶险重重,万不能轻易涉险。更何况……您现在法力骤减,恐怕……”
“呵,无非是没有法力足矣疗伤。”无昼看着幻境中与其他男子尽情笑闹的千叶,咬牙切齿又将夜溟推开,“她可以忘了我,但若我出现,她仍旧执迷不悟,就别怪我死在她面前!”
“公子……”夜溟本还想呼唤,却在话一开口咽了回去。
这样的心情他又如何能不了解?当初,他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情跟随心爱的人再入轮回,无论如何也要再与她相遇。
他还能阻拦么?无昼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换得破劫得以重归,他要去找千叶,他一切所作所为的目的,只是为了千叶。
而无昼也做了他想也不敢想的,当初他向千叶讨要这把匕首,只是抱着一丝荒唐的念头,或者说是可怕的念头。
然,无昼明知道无主邪兵对于修行的人而言是杀神利器,他还是……赌了。
或许命运的奇异就在于此,大多数情况下,赌了……也该是赢了吧?
…………
561.他世再相逢(1)
公元二十一世纪。
“跟你说过这是第三遍了,你已经是鬼了,就要遵守做鬼的规矩,明白?我再提醒你一次,你现在是鬼,元宝蜡烛焚烧的烟气就是你最好的食物,不管你生前是有多么爱吃蛋糕,也不能想办法把蛋糕丢到火里面,就算是闻到了也算吃过了,事后你一定消化不良,听明白我的意思么?”
捂着肚子的贪吃鬼一脸羞愧点点头,又看了看一旁桌子上包装精美的蛋糕盒子,用力咽了咽口水。
“那……给鬼看病我是不收钱的,但事不过三,如果下次你还要吃坏肚子,那就自己去冥府找冥王讨忘川水洗肠子,我不是做百年公益事业的。”
贪吃鬼重重点了点头,发誓一般道:“不再贪吃了,下了冥府……就回不来了,我还得盯着那个负心汉,总有一天我要看着他早报应才能安心……”
千叶没空理会怨妇的爱恨情仇,低头画好一张符,用打火机点燃,放在贪吃鬼面前。
贪吃鬼用力吸了几口符纸烟气,顿时眉开眼笑神清气爽的样子,对千叶道谢道:“真要多亏了有你这样的天师啊,大好人啊。这样吧,我也不能给您钱,干脆,您要是有男人做对不住您的事,我一定义不容辞……”
“打住!”千叶突然利落比了个手势,摆了摆手头也没抬,“下一个。”
贪吃鬼笑了笑飘然离开,紧接着推门而入的不再是鬼,身形高大挺拔,一身西装革履,在她对面坐下来,却伸出一只毛茸茸的爪子。
千叶随意用笔杆按住,拨了拨上面的毛,露出有点儿红肿发炎的伤口,“偷鸡去了吧?这年头想偷只鸡确实不容易。不过看你应该也算有点儿地位收入的妖,去超市里买也都是新鲜的,现在鸡场的管理都现代化了,以后别再要鸡不要命。”
“嘁,超市里那些鸡,哪是能入口的东西。”
千叶这才抬起头,打量着面前的獾子妖,又低头去翻身前抽屉里的名片,半天找出一张递给他道:“这是个养殖场场主的名片,上面也有我的印鉴,他知道我的身份,也不会忌讳你们的身份。你应该不缺钱,如果真想吃点儿好的,可以去他那里买。当然,也可以自己去捉,他提供完善的保密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