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陵南摇头道:“文始真君,别这么同我说话,我不惯。毕璩师兄是否真个被封印于此?你若是不说,我便要进去寻一寻了。”
孚琛叹息道:“这么多年你一点没变,旁人只要对你好上一分,你便寻思如何待他好上十分还回去,我每每想起,均觉着不可思议,为何我这般睚眦必报之人,却能收一个心地至纯的徒弟?毕璩待你好,好在哪?他不过冲着掌教的命令敦促你读过几天书罢了……”
“可我在此之前没读过书。”曲陵南回答道,“毕璩师兄是好人。”
孚琛呵呵低笑,又问:“那云埔童子呢?”
“云埔更好啊,”曲陵南道,“你问这些作甚?”
“掌教涵虚真君呢?他待你如何?”
“前太师傅宽厚仁慈,亲传我虚空剑诀,待我自然好上加好。”曲陵南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
“那我呢?”孚琛深深看着她,压抑着声音中的情愫,“我待你如何?”
曲陵南忽而觉着有些惆怅,往事如烟,又历历在目,她想了想,终究还是道:“你待我,亦是好的。”
“那个好,能否与我犯下的错相抵消?”孚琛温柔地道,“从今往后,我们重新识过,你不是我徒儿,我亦不是你师傅,我们再好好相逢,好好相处,这一次,我会待你真正的好,陵南,不管我对旁人如何,对你我从未有过杀意,从未有过害心,我只是,只是想……”
“想骗我与左律双修,然后害他功力尽失。”曲陵南淡淡地接过话,“文始真君,当日我已说过,我竭尽所能,只能做到不恨你,要我若无其事,那太难了,我做不到。”
孚琛神色终究变了。
“当日我亦有错,我这人从来不爱琢磨旁人心思,”曲陵南轻描淡写道,“待你好便要好到全心全意,但我吃了亏,才终究明白,我待旁人好,旁人亦会不喜欢。对不住,我没问过你便擅自决定要养活你,是我一厢情愿。幸好咱们俩都没真个吃亏,算了吧啊。师徒一场,好聚好散,我确定毕璩无事后就走,绝不多留。”
孚琛脸色越发难看,盯着她沉默良久,呼吸渐次急促,眼眸慢慢转成血红,忽而一伸手,一股巨大的吸力当面袭来,曲陵南瞳孔收缩,身子顷刻间轻飘飘往后飞出十余丈,孚琛一抓而空,纵身一跃,张开双臂直扑而来,宛若大鹏展翅,锐不可当。曲陵南心下一惊,随即手下一转,山间无数藤蔓花叶瞬间飞起,被她灵力一激,嗖嗖朝孚琛击去。
孚琛微微诧异,随即一笑,道:“果然学了些新本事,乖徒儿,还有些什么把戏一并使来,师傅陪你练手。”
曲陵南手下一转,三昧真火凝成一柄飞剑,直直指向孚琛,她淡淡道:“文始真君,你可想好了?咱们非要动手么?”
“莫怕,师傅心中有数,不会伤到你。”孚琛手一抖,巨大的风沙席地卷起,顷刻间将那花花草草卷个一干二净,烟尘中,孚琛目光深邃,内有压抑的情愫万千,却终究手下一敛,沙尘化作土龙呼啸而去。曲陵南脸色一凝,飞速纵跃而起,火剑再无迟疑,霎时间化作疾驰火圈,圈住龙首,曲陵南运气灵力,用力一收,那土龙顿时节节被绞碎,土崩瓦解。
她手一抖,虚空剑已出手,直指孚琛颈部腹部大穴。
“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为师心中甚慰。”孚琛带着笑,凌空踏步,宛若将那剑视为无物,曲陵南怒道:“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若能消你心头之气,便是被你刺穿几个窟窿又如何?”孚琛微笑着凝望她,哑声道,“我该的,我知道错了,你莫要再生气,可好?”
他手一抓,径直抓住剑尖,血至掌中不断滴落,孚琛却仿佛信步闲庭,步步逼近,哑声道:“南儿,你走了这许久,我很惦记你……”
“滚!”曲陵南大喝一声,飞扑而上,虚空剑穿透他的手掌,顷刻间抵在他的胸膛心脏位置,曲陵南呆了一呆,看着他,怒道:“你要干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一生都在寻思怎么复仇,”孚琛凝视着她,低哑着声音道,“怎么变得更强,怎么打败当世第一人,我所做的一切皆为此目的,我想复仇,我想杀了左律,我想得自己都快疯了,可我从没想伤你的心,收你为徒,与你相伴那几年,是我家破人亡后过得最为欢喜的几年,可我不知道,你懂吗?在当时,在我能时时刻刻见到你,与你在一起的那几年,我不知道这欢喜有多难得,多难得……”
曲陵南眼中蒙上泪雾,咬牙道:“那又如何?”
“不如何,我一直忘了告诉你,不是你幸而拜我为师,而是我幸而收你为徒。”孚琛深深看着她,“我错了,我往后什么也不瞒你,我们从头来过,从头相识,从头相处好么……”
曲陵南微微闭上眼,随即睁开,目光凌厉,手下一转,虚空剑霎时刺破他的胸膛,她冷冷地道:“不瞒我?那你说说,云晓梦是怎么回事,这个专为清河而设的禁制阵法是怎么回事?毕璩呢?太师傅呢?琼华派整个怎么啦?”
孚琛却没回答,他低头看着剑,哑声问:“你不肯原谅我?”
“当日你我并无盟约,你算不得负我,何来原谅与否?可你身为琼华长老,琼华对你有大恩,你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人呢?都到哪去了!”
她一句话没说完,忽而脸色一变,一把将孚琛扯了过来,虚空剑顺势出手,狠狠掷向孚琛背后,哐当一声巨响,山峰动荡,空中火光四溢,曲陵南内息振动,拖着孚琛连退了十七八步才堪堪站定。只听一个声音暴喝道:“哪来的妖女,有本事再受我一剑!”
他话音一落,一柄巨大冰剑随即破空而来,曲陵南想也不想,三昧真火催化的巨大火球当空迎上,轰隆声中,巨剑裂为数截,孚琛慢悠悠地转身,面上带着极为欢愉的笑容,他笑声不绝,手一挥,紫色流光一闪而过,火球与巨剑均被一股强大的气息瞬间压下。他伸出手,紧紧攥紧曲陵南刚刚揪住他的衣服把他往后拖的手,柔声道:“这下你便是再刺我多几剑,我也不会放手了。”
曲陵南怒道:“闭嘴!”
“好好,”孚琛好脾气地笑道,“可我对这小子还有几句话说,你让我说完好不好?”
曲陵南气恼莫名,又被他以古怪的法术压制住浑身灵力,狠狠瞪了他一眼,伸脚就踹了过去。
“哎呀,徒儿可真凶。”孚琛笑着受了一脚,转头对那偷袭之人道:“裴明,你也算我派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做事怎的不经大脑,毫无是非?分明是你师傅道微真君心术不正,妄图迫我掌教师傅交出本派至宝,被我等合力拿下,你莫要跟他一错再错。”
“放屁,我师傅道心坚定,为人最是中直不过,岂是你能污蔑的?我看欺师灭祖的就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再说一遍,不换男主。
呃,如果真的有男主的话……
☆、第 108 章
一百零八
裴明话音刚落,孚琛宛若听见什么笑话般哈哈低笑,他边笑边低头看向身畔的曲陵南,柔声问:“他说我欺师灭祖呢,乖徒儿,你信是不信?”
曲陵南柳眉倒竖,怒道:“你敢欺师灭祖?太师傅呢?其他人呢?”
孚琛微笑道:“你应承我好好待在我身旁,我便告诉你。”
“我为甚要待在你身旁?你不说我揍你!”
曲陵南又是一脚踹过去,这回孚琛轻巧避开,让她踢了个空,他笑容可掬,低声哄道:“莫闹,外人跟前,好歹给为师留个面子。”
他笑意款款,曲意温柔,宛若两人之前全无误会,他以一己之私险些误了曲陵南终身,这样的事仿佛不曾发生。
可这种事怎能当没发生?
曲陵南分外困惑,她尚未困惑完,就听得嗖的一声利刃破空,几千柄冰剑疾驰而至。想来这么些年,裴明练这“北游剑诀”进步匪浅,从当初战战兢兢尚未驾驭一柄巨剑,到如今漫天飞剑信手拈来。这等功夫,非金丹期修士不可为。
且北游剑诀之所以享誉天下,皆因其变化多端,霸气凌厉,非一般化形飞剑可比。顷刻间,天地间俱是飞剑,剑成剑阵,剑气冲天,一柄冰剑之功效,霎时间被放大千万倍,巨大的剑气逼压之下,只令人觉着呼吸维艰。
北游剑诀能于瞬间爆发出比施为者自身修为强大数倍的功力,故金丹修士敢凭此剑诀与元婴修士决一死战,当日琼华峰顶,裴明的授业恩师,琼华御察峰峰主道微真君以元婴修为,在面对太一圣君左律时却不露怯色,原因便是在此。
也因为这个,琼华派中道微真君地位隐然高于列位长老,便是掌教涵虚真君见了他,亦要恭敬称呼一声“师兄”,除却道微真君本人冷峻中直外,这份尊重,也是敬给“北游剑诀”传人。
若今日裴明对上的,是旁个元婴修士,或可拼死一搏,可惜他碰上的是孚琛。
曲陵南在北游剑一出手时,便轻轻叹了口气。
这是一次注定要失败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