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华盯着他,乞求道:“表哥哥,你真的不能跟我一起去祭坛上吗?”
归风摇了摇头,道:“好孩子,唯有少祭司才能与大祭司共同在祭坛上祈祷,如今少祭司之位空悬已久,没有人可以陪着你去祭坛上。”
承华扁了扁嘴,跳下凳子走到窗前,踮起脚伏在窗台上望着雨中灰沉沉的祭坛。
归风走到他身边,回忆道:“她真的是一个很优秀的祭司,那样的风华绝代,如同昙花一现,再也不得一见。”
承华抬起头,问道:“堂姐姐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你们都说她很厉害,又说她很喜欢陛下,可她,为什么不回来呢?大家……都很想念她,祭司和巫祝说起她,都是很怀念的样子……”
“她……?”归风出神地望着祭坛上巨大的伏羲塑像,雨丝在上面溅起,像是给神像披上了一层白纱,“她很想回京,可是有一些事情,使她不得不这样做——和自己亲爱的人分开,甚至,舍弃自己的性命与魂魄。”
承华疑惑地望着祭坛,归风的话使他年幼懵懂的心蒙上了一层悲哀的纱幔。虽然此刻他还不能理解这里深刻的哀痛,但至少他感到这是一种很难受很难受的感觉,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不远处的宫墙内,翠华亭下,翟川静静地看着湖畔出神。
旭华撑着一柄素白的伞,从后面慢慢走来,在雨中的草地上留下一道湿湿的痕迹。
“陛下,归风公子请您去祈天宫一趟,商议清明祭典的事情。”旭华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了一句话。
翟川转过身来,问道:“他很着急吗?承华如今是第一次上祭坛,只怕有些紧张吧。”
旭华摇头道:“归风公子说,并不是很紧急的事情,请您在晚间之前过去一次,就够了。”
“那么,过一会儿吧。”说着,转身走出亭子,向湖边走去。铺天盖地的雨水,立刻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
旭华急忙跟了上去,为他挡住雨水,劝道:“陛下,您这样,皇后知道了会担心的。”
翟川摇了摇头,道:“你忘了,我如今不会有这些顾虑,灵族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他低头看了看她被雨水沾湿的裙沿和绣鞋,温和地续道:“倒是你,小心一些吧。平日还要照顾瀚儿和潮儿,应当很累吧?”
旭华笑着摇头道:“两位殿下都很懂事听话,一点都不调皮,又有什么可累的?倒是比当年你们时时拌嘴要让人省心多了。”她的笑容带着一丝慈爱,仿佛那两个孩子就是自己的孩子一般。的确,那么多年过去,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有些冒失的,时时被寒林护着的小姑娘了。
“旭华,你年纪也不小了……”
翟川才说了半句,便被旭华笑着打断了:“我知道您要说什么,绣桐也和我提起过……让我不要学薛姑娘……”说到这里,她不自觉地又笑了一下,这才续道:“不过,我并不是要学薛姑娘,她是怕成亲嫁人误了她的大志……而我……”
旭华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低声回忆道:“那年上元的晚上,月亮那么圆,却又那么冷……太子妃,皇后她对我说,我总有一天会有喜欢的人,而她自己是不应当有的……可是根本就不是她说的那样。”
她抬起头,看着远处的湖面,眼眶泛红,道:“我看着你们成亲,看着你们的感情一点点变深……你们分开,旭华没有看到,可是……”
她抬起一只袖子,掩面哭道:“还有郡主殿下和林将军……我,我不知道真心喜欢的人为什么不能够在一起……?”
翟川淡淡叹道:“天要如此,何必问为什么……”
旭华幽然道:“如果一切真的像皇后当年说的那样,现在又会是什么结果呢?旭华不敢去想这些,只是有时看到您和上代大祭司那么伤心,希望自己能够代替皇后,就算死了也心甘情愿。”
翟川摇头道:“旭华,你为什么要这样想?林儿说的没错,你应当有你自己的生活。”
旭华擦去眼泪,静静地看着涟漪四散的湖面不语。柳荫下,系着一艘小船,想是翟瀚和翟潮出来湖中荡舟,突然遇到急雨,不及收拾去。
看着那船在雨中飘摇,她不禁叹了口气,却觉得自己的心连飘摇的力气都没有了,一直沉下去沉下去,沉到了幽深的湖底。她哀戚地道:“我看到了太多这个世上苦难的事情,我的心已经提前老了,不想在受到什么震动了。”
翟川怜悯地看着她,道:“你只是累了,不要去想这些过去的事情了。这是我和林儿之间的事情,我不希望累得你们一再伤心难过。旭华,你应当像常人一样去生活,不要担负自己不该担负的东西,林儿若是知道了,定会过意不去——她说过,很喜欢你和阿涟。阿涟的事情已经让她抱愧终生,希望你不要再让她难过。”
旭华感到地点点头,但又缓缓摇了头,绝望地道:“旭华恐怕永远都做不到了,请您见谅。”
翟川叹了叹,不再相劝,转而看着湖边的一株不大的柳树,怀念地道:“当年林儿在这里插了一枝柳条,如今也长到这么大了。”
旭华听了又落下泪来,低着头哽咽难言。
远处却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薛瞳披着白漆的斗笠和蓑衣,慢慢走来,道:“我听宫女说,你们在这里……”
翟川点头道:“阿瞳,你亲自进宫,是重山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薛瞳带了些不忍的神色,道:“沈潭丞相接到传信,说世子妃因为连年操劳,病情转重,希望您派人前去照应。我看她一个女子,倒还是我去那里看看才好,也可以顺道去雾霭林看看寒林,您以为如何?”
翟川应允了下来,折下一枝柳条,道:“把这带给她,我并没有其他的话。”
薛瞳接到手中,回身告辞,却见远处的花荫下,一个红衣女子立在扯天扯地的雨幕里,头发和衣衫全都湿湿地附在身上,但她的眼神还在痴痴地望向这边。
薛瞳淡淡看了看她,带了些刺儿道:“原来还有一人……”她见那女子在春寒中瑟瑟发抖,终于软了软,道:“旭华,你若是无事,遣人送安妃回去……我们一介凡人,可不能这么糟践身子。”
☆、第一百零一节 何时共采薇[中]
苦竹的门帘被高高卷起,一道亮亮的积水,顺着细密的缝隙滑落在石阶上。
旭华把绢伞收起来,抖去上面的雨水,轻轻倚靠在墙上。
陶雪安神不守舍地看着她做这些,任由湿漉漉的发丝和衣衫沾在身上,头上艳丽的绢花,已经被雨水打湿,破碎地落在头发上。
旭华把这些安顿好,这才转过身道:“安妃娘娘,进去换件衣服吧。”
里面静悄悄的,弥漫着极其厚重的檀香的气味,一道道莲花作饰的经幡,纹丝不动地由屋顶垂落下来。
旭华淡淡看着屋内简单的陈设,轻叹了一声,道:“何必这样简单……?您该知道,双华信奉的是伏羲大神,并不是空邑和远邑尊奉的佛。”
陶雪安这才回过了神,凄声笑道:“那是你们的神!他自然会信奉伏羲,因为她是伏羲的祭司……可是那高高在上的神明,从来没有给过我一丝一毫的怜悯……!”
窗外,一递一声传来杜鹃的哀鸣。凄厉的鸟啼声混杂着雪安绝望的笑声,在灰沉沉的雨色中,显得阴森可怖。
说完这句话,雪安两颧通红,一双眼睛蒙着一层雾气,双唇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旭华觉得她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急忙上前扶住她,劝道:“娘娘,先不说这些,换身衣裳吧?”
雪安摇了摇手,推开她,走到里间的桌子旁,慢慢坐下来,道:“旭华,你走吧,我不喜欢有人在这里……”她微抬起头,环顾了四周,道:“你看,这些年来,这宫里的姑娘们也长大了,都嫁了人……我一个人也是很好的。”
旭华担忧地望着她,轻声提议道:“娘娘,旭华有些放心不下你。让我留在这里照看你一会儿,不会吵到你的。”
雪安不再说话,静静地点了点头。她将湿漉漉的头发捋到脑后,又将袖子慢慢卷了起来,小心地铺开桌上一张极薄的黄纸。
旭华坐在她身后的一个椅子上,看着她慢悠悠地蘸了浓墨,一而再,再而三地在砚台的边缘沥去多余的墨汁。
旭华清楚地知道,这些年来,她就是一直这样消磨着光阴。
墨深得看不见底的砚台,一札又一札的纸册,就这样销尽了她的年华,也磨去了她曾经有的那些令人厌恶的脾气。
旭华低下头,突然省悟寒林为什么从来都不以陶雪安的冒犯自己为意。寒林自幼行走江湖,对世事的理解自然比其他人透彻许多,所以她才会喜欢过去的自己,喜欢翟涟,也并不厌恶陶雪安(她们都有着自己的个性,这是很难得的一点)——现在这样沉闷悲哀的生活,让她觉得毫无意义。
不知不觉中,一炉篆香已经烧尽。袅袅的青烟抖动了一下,在静到几乎凝固的空间里突然断了。
这突然的扰动惊动了正伏案抄写经文的雪安,她抬起头,打算搁笔添上篆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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