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殇阙 (辞默)

他的眼睛似乎在看向远方，又似在回忆着什么，“罢了，说这些，你又如何能听得到。”他将自己的面颊轻轻贴上龙柒的，表情全是宠溺和心疼。

那半魔在听到殷作声音的时候，微微睁了眼，青离知道殷作接下来要做什么，因为他适才说的那一番话，就像是在诀别。

这两者，一个是元身，一个是怨念所化的魔身，他们本为一体，若是一者消逝，另一者也必然死去。

可是龙柒的元神在那半魔的体内，只有将他彻底毁灭，龙柒才有活下去的机会，青离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便看向帝蜃道：“难道就没有其他法子了么？”

回答她的，是沐尘空灵的声音，“你可以不收他的魂，将那半龙半鲛之魄封于龙柒体内，用以延续她的性命。”

青离满目担忧的道：“那样，不就是永生永世都不得重生了......”

他缓缓点一点头，青离本想要开口拒绝，却见殷作的眼中有一丝喜色，他似是不敢置信的道：“这是真的么？我真的可以救她，且一直陪在她身边？”

青离眉头紧锁，叹了声气，道：“不错，但是龙柒不会发现你在她体内，你所拥有的，只是孤苦与寂寞，从此，便不会再有人知道你的存在。”

这话直白的有些狠辣，她从不喜欢拐弯抹角，更不喜欢给人留下希望，因为她知道，所希冀的东西越多，只会愈发绝望。

她本以为殷作会迟疑，甚至不会答应，却不料他立时点了头，道：“这样就够了，我欠她的，既然我们两人之间不可能，倒不如让我来守护着她，哪怕是，生生世世。”

青离蹲下身子，掩去面上痛苦的神色，她将净枝缓缓刺入半魔的胸口，他猛地睁大了双眸，额间青筋突起，他双手撑得很开，可是此时的挣扎却是毫无用处。

青离沉下心来，手上的动作一点点深入，直至他不再动弹，却依旧瞪大双眸，青离摇一摇头道：“这是你的报应，不必觉得冤屈。”

心口被剖开，明黄色的光晕从那个小口子流窜而出，形成了一条小巧可爱的金龙，它盘旋在龙柒的发顶，殷作双手紧紧抱住龙柒，他的身子在自己的意念下，缓缓化作透明之态，细弱的声音传入青离的耳中，“海枫树的封印在姑娘去到那里的时候，便会解开，也谢谢你们，能让我和她在一起。”

他缓缓闭上了双眸，竟慢慢融进了龙柒的身子，她的肤色渐渐红润起来，那条小金龙也从她发顶窜了进去，*臂膀上的龙鳞片也渐渐隐退不见。

青离垂首看着半魔的身子，一点点的化作了黑色粉末，随海水飘荡，随即消逝不见，而此时的龙柒，亦缓缓睁开了双眸。

第九十七章 河城劫（11）


她的眸子深邃而又平静，嘴角没有一丝笑意，凌乱不已的发丝就那么斜斜垂在面上，龙柒环抱住自己的双臂，紧了紧衣裳。

她的眼眸深处有一抹悲伤掠过，开口时，语声里却带了丝恍惚，“殷作呢？”

青离不忍看她，之前殷作将她身子的所有感官都封印了起来，即便那时感觉不到疼痛，可他却忘了，龙柒是龙王。

即便是没有任何知觉，可她还听得到。

因此之后发生的事，她也通通知晓，帝蜃缓步行上前来，蹲下身子，静静望着龙柒，“柒妹，他们都不在了，你不用再害怕。”

她垂眸看了自己身上的衣裳，似乎那上面还有殷作的余温，她的眼前模糊，泪水将光亮变得愈发朦胧，痛心神色溢于眉间。

长长的眼睫垂下，竟从眼角淌出了颗颗通体透蓝的晶玉来，青离深眸微睐，那便是龙族的眼泪么，如此凄美。

她伸手将泪水捧在手掌心，又慢慢覆上了心口，那些绝美的晶玉便融入了体内，龙柒这才漾出一丝笑意来，“作，你能感受到么？”

青离凝眸望去，她似乎看见了殷作的笑脸，淡淡的笑意，却似要将人心融化了去。

七日后，海枫树下。青离双手将魂谱摊开，古老而略显破旧的卷轴在碧蓝海水的映衬下，流光徘徊。

她口中浅浅低吟，“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她将魂谱递与了一侧的沐尘，他伸手接过，青离又从腰际的小黑匣子中拾出了两点蓝光，落于她掌心，瞬时化为了巨大的揽魂锁，幽蓝的光芒乍现，她眉头深蹙。

血红的枫叶上映出了一道道面庞，或为凶恶，或为凄厉。青离轻轻叹一声气，右手一挥，便将海枫树牢牢套住，她眼底释然，“都出来吧，你们即将得到解脱。”

话音刚落，揽魂锁便散发出强烈的蓝光，帝蜃的双眸微睐，他细细凝视着青离，此时的她。立在摇曳的光影下。竟有遗世独立之姿。叫人不能直视。

那些鲛人的魂慢慢涌出，沐尘的眸子化为深红，一缕缕魂最终都化作细小的光晕，融入魂谱之中。这样的景象让青离想起了红莲地狱里的忘川。

生如何，世上之一遭也；死如何，物化之一瞬也。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生尽则人死，死穷则再生，不过如此......

待一切重回安宁时，沐尘已将魂谱递回给了青离，她垂眸望去。那上面“河城”二字已渐渐化为红色，此时青离的心中可谓是百感交集。

她微微抬手，那些揽魂锁便化为点点蓝光漂浮至青离的手中，她将这似萤火般的光芒置于了黑匣子中。

沐尘深深看她，眸中尽是深情。他微低下颌，“我要走了，这些魂我便替你带回去，也省得你再叫一趟隐乙来。”

青离挑眉，心中其实是有些不舍的，可她又不愿意原谅沐尘，嘴里也是淡淡道：“嗯，保重。”

她想了想，又道：“谢谢你帮我，沐尘。”帝蜃看着二人，心里说不上来的烦躁，沐尘笑了笑道：“为何那么生疏，我早便说过，不论什么事，只要你唤我，我一定会来的。”

他欲伸手抚一抚青离的发丝，忍了忍还是将手背于身后，他知道青离对他刻意的疏离是为了什么。

青离轻轻点一点头，却并未答话，沐尘抿一抿唇，走向了帝蜃。此时能看出他面上的不悦，沐尘却皱了眉道：“我不知道你为何会来人界，只是，请你不要再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

帝蜃嗤笑一声，道：“不必你来提醒我，你心里知道，伤害她的不止我。”沐尘的双拳紧攒，冷冷道：“罢了，你我二人不必多说。”

青离却仰首看着那海枫树，叶子的颜色变得淡了些，现下看来，这树已完全没有了戾气，

沐尘缓步行至青离面前，眼中隐有不舍，“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千万别生病，遇到什么事记得唤我，知道吗？”

青离其实是很明白沐尘的心的，只是，她不愿将这层薄薄的纸捅破，两人的关系一直这样下去也好。

“嗯。”只简单的一个字，却是包含了太多的情绪，青离还想再说些什么，微张了口却是语塞，沐尘淡淡一笑便转身离去，不消片刻，他便隐于这湛蓝的海水中，再寻不见踪迹。

帝蜃缓缓行了过来，他俊朗漆黑的眸子细细看着青离，柔声道：“走吧。”今日的海面尤其平静，精致的船只正缓缓前行着，已近黄昏，青离坐于船头，她微微弯腰，纤细白嫩的指尖轻轻掠过水面，冰凉的触感好不惬意。

帝蜃负手而立，橘色的光映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很是耀眼，青离却突地将手收了回来，她没有回首，朱唇亲启，淡淡的道：“到了。”

帝蜃踱着步子行了过来，他已一种保护的姿态的立在青离的身后，关切的道：“小心。”

青离垂首望去，海面上的那些冤魂已渐渐出现，她将净枝抽了出来，帝蜃面色疑惑的看着她道：“为何不用魂谱？”

青离用双手将净枝平平举起，她看着海面上那些被鲛族所害的魂向她慢慢聚了过来，才道：“魂谱上并未记载这些渔村的冤魂。”

帝蜃看着她满目痛心的神色，自己心里也并不好过，青离喃喃道：“我身为渡魂使，见到他们这样，我不能不管。”

说罢，她便将净枝抛于空中，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那些魂都渐渐从海面漂浮了出来，帝蜃凝眸望去，不过是些普通百姓罢了，此时却是惨白不堪的模样，有的缺了胳膊，有的四肢亦不在。

更有甚者，只余一颗渗人的头颅在漂浮着，他又望向青离，可从她眼中，却看不到一丝惊惧之色，心下不免多了几分赞赏。

青离徐徐起身，伸手握住净枝，那些魂便都被吸了进来，青离口中缓缓哼着一曲小调，那些魂魄的面上竟浮现了笑意！

曲调悠扬婉转，又如银铃般悦耳动听，只是曲风有些怪异，青离哼完后那些冤魂也已尽数消失。

帝蜃淡淡颔首，“这曲子，我从未听你哼过。”青离的语声里带了丝恍惚，她垂首看着自己手中的净枝，道：“这是往生曲，他们飘荡在这海面上已经太久太久，久到他们自己都记不清时间，亦不知自己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