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说话,因为他的身后出现了一道鲜红色的影子,朝着他的后背一点一点移动过来,无声无息。而他还眉飞色舞地跟我形容他多有钱,对自己的女人多好,全然没有意识到身后的动静。
我死死盯着他,想提醒他注意,可嘴角反而愉悦地扯开了一丝笑。
“……对嘛,人生在世图的不过是快活两字……”他还以为我在回应他,说得更起劲了。
那身影又近了,鲜红色一身的是旗装似的嫁衣,在一片雪白的世界里突兀到有点刺眼。脸色惨白,被身后艳红和雪白色彩的映衬得泛着一层淡淡的灰色,像蒙了灰的白色陶片子。
她看着林老三的背影,眼皮激烈地眨着,同我相同的脸庞上扯着和我相同的笑。笑得十分开心,简直有些急不可耐的感觉。
然后她朝林老三伸出一只手……
林老三还在说着:“……你放心,我家里的黄脸婆听话得很,绝对不敢找你麻烦……”
话音未落,他的喉咙已被一只惨白手紧紧的扣住,一根几寸长的粗大冰凌透过他的后脑勺,缓缓地从他嘴巴里贯穿而入。他的脸色霎时变得一片青白,一双浑浊的眼睛瞪得很大很大,嗓子里发着扑哧扑哧漏气似的声音。他努力挣扎,用双手使劲抓着掐在喉咙上的手,在那只手背上留下了缕缕血痕。可那根冰凌还是坚定地撑破他的嘴角,从他嘴里完全穿了出来。鲜红的血顺着冰凌上的沟壑慢慢地流淌,闪烁着红宝石般晶莹剔透的光。
突然,那道红色的影子消失了。失去支撑,林老三朝后边倒去,骨碌滚下脚边的台阶躺在地上不动了。
而我一直笑盈盈在他身边看着,见他完全死透,这才脱□上那件带着浓浓烟臭味的夹克朝他身上一扔,转身就走。
才走几步,觉得一股股的冷气顺着脚底心往我身上钻,顿时狠狠地打了一个冷战,脑袋像梦醒一般迷糊。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定了定心神,奇怪地抬起火烧火燎的双手,不由尖叫出声。
我的左手手背上青一道紫一道,全是人抓出来的伤痕。再转过头,看见林老三躺在不远处的荆棘丛里,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嘴巴被一根血色的冰凌塞得一丝缝儿也没有。声音便骨头似在我喉咙里一卡,怎么都出不来了。
在雪中呆立了半晌,我兀地回过神,连滚带爬朝院子深处扎进去。我想,在我不正常的时候,我兴许杀人了。
41、第十章
在不正常的状态下杀人,会被送进精神病院吗?还是会被判无期。要是判无期,那我主动和白知秋和好得了。让他用钱替我打点狱中的一切,就算蹲大牢也要蹲得像帕里斯希尔顿一样潇洒。
不行,怎能和白知秋和好?就算在牢里被狱霸打死也不能回去求白知秋……
就这么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往里走,渐渐失去了方向。
这座宅子的建筑结构非常复杂,到处是断墙残垣,在假山和建筑中央穿行了半天,我躲进一间破屋子想歇一会儿。这间屋子很旧了,门窗俱已脱落,墙壁比风雨摧残得裂出了无数条大裂缝,坐在里面一股沉沉的霉烂木头味。风从窗外灌进来,时不时会屋梁吹得吱嘎嘎一阵轻响。
四肢已被寒气吹得没有感觉,嘴唇因为干冷裂开了几道带着血腥味的珠子。脑袋阵阵眩晕,动作稍一剧烈便两眼发黑。我躲在屋角尽量蜷缩着身子,心知再不想办法出去,还没被人命官司烦死就先被冻死在这里了。
生命受到威胁,胆子反而陡然大了许多。拢起手哈了口热气,哆哆嗦嗦自言自语:“不管你是什么……东西……别让我冻死……我让你附身……”
说完这话,身体突然自己站了起来。被冻得太狠了,横竖是个死,我干脆停止反抗让脑袋里那股力量完全支配了我的身体。
见“我”三拐两拐,走到了一栋三层小木楼前。这是一幢保存得十分完好的木楼,因为用的油漆特别好,楼身还残留着不少暗红的斑驳颜色,映着纯白的雪色,极为出挑。和别处的镂空窗棂相比,这幢木楼的窗棂更加漂亮,一扇扇镂空窗户上雕满了各种百花,每一朵花都精致得像是一件艺术品。
但木楼大门上横七竖八钉满了木板,铁钉都已经绣在里面了。路过那么多建筑,这幢楼是我见过唯一用木板封住的。“我”径直走到大门跟前,伸出双手抓住里面的木板轻轻一扳,竟轻松将一堆木板从门上整个儿取下来丢到一旁。再一推大门,门上的铁锁咔啷落地。门开了,一股积了上百年的霉味迎面冲来。
“我”直接走进去,穿过堂屋到了一间里屋。里屋中依旧很冷,空荡荡地没有任何东西,冷森森的雪光透过精美的窗棂照进来,扫在屋里感觉有点苍白。“我”没停顿,走到一面墙前面,手按住墙用力一推。
“哗啦”一声,薄薄的墙面应声而倒,露出了一个朱红色的门框。原来墙后还有一道门,不知为何被人用砖头封了起来。门后是一间空房,里面黑黝黝的一片,倒没多少霉烂味。呆立了一会儿,“我”的眼睛已渐渐适应了门里的黑暗。从门口往里看,屋里摆着一张雕花四柱床,一个梳妆台,一个绣架,一套大立柜,还有几条圆板凳。
走进屋子,拉开厚重的大立柜门,柜里空空如也。“我”伸手在立柜壁上摸索了一下,摸到一个木档,用力一拉。立柜内壁“刷”的一下打开,涌出了一股淡淡的兰香味,是储存衣服用的熏香的味道。楠木大立柜木质坚硬,霉长不动蚁啃不坏,里面的东西放几百年一点问题都没有。
旗袍,礼服,洋装,亵衣……
柜中应有尽有,跟新的一样。
“我”挑出一身橘红色旗装夹袄,连同肚兜和亵衣一起整整齐齐地换上。又取出一条厚厚的银狐大氅披好,双手插在熊皮暖手笼里,站在一人高的梳妆镜前欣赏自己模样,浅浅地微笑着。
但是,梳妆镜只剩一个空荡荡的镜框,连半块镜片都没有……
身上这东西,很自恋?
再仔细看镜子后面,看见了几扇被砖头砌得死死的窗户,一丝儿光亮也透不进来。
这个“我”怎么会对这个完全被封印的房间这么熟悉?
很疑惑,因身上有了几丝热气,我缓过劲来,试探着问:“你想怎样?”
“我”敛住笑容,默默地转身。
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周围却如同斗转星移一般,黝黑的墙壁化成了流动的色彩,在我的四周和脚底旋转着,颜色浅浅淡淡地随意幻化。
眨眼的功夫,封在窗棂外的墙不见了。金色的阳光透过淡雅的栀子花窗洒进来,将屋里照得亮堂堂的。屋里的布置也焕然一新,床上罩着云雾似的翠绿纱帐,墙上挂满了名家字画写字台上放着文房四宝,写字台旁边摆着一台留声机,正中央铺着一条火红的牡丹花地毯。地毯中央摆着一架绣台,绣台上一条鲜红的嫁裙,裙边只绣了一朵扭扭曲曲的小花……
身后站着一个人……
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
十七八岁的样子,及腰长发修剪得整整齐齐,头上戴着一个宝蓝色蝴蝶结发箍,身上穿着一件米黄色蕾丝洋装长裙,这身打扮一看便是民国时期的豪门名媛。只是很奇怪,她的十指指尖布满了深深浅浅,或红或褐的点状伤口,也不知是被什么反复刺到了。
她正透过我看着那面一人高的镜子,佩戴一对蓝宝石蔷薇花耳钉。脸上洋溢着灿烂如春日阳光般的笑容,根本没发现我的存在,仿佛我在她面前是一团看不见的空气似的。
“嘿……”我朝她挥了挥手。果然,她没反应,带好耳钉牵着裙边满意地转了一圈,转身跑了出去。
但我却发现自己又重新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
是脑子里的东西想让我知道些什么吗?稍稍犹豫,我跟上了少女的步伐。是福是祸都躲不过,不如好生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路走,一路吃惊。外面房间和堂屋也同那间屋子一样焕然一新,摆满了家具物件,门口封门的木板也不见了。再跨出大门,眼前又是一亮,那片萧索破败的雪中老宅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工艺精良的园林。遍布亭台楼榭,楼阁交错,一眼望去尽是金灿灿的绿琉璃瓦屋顶。古木参天,假山怪石林立,比那仙境还胜三分。
仿佛整座老宅都随着那个青春洋溢的少女重新活了过来。
但犹如美丽画卷中的一抹污迹,一个身穿棕色马褂,裹着三寸金莲的老太太扭着屁股走到大门口,挡住了少女的去路。
老太太道:“小姐,虽然你与秋家少爷订了亲,但未婚男女不宜见面……”
没等她把话说完,少女拎起裙角灵活地从她身边闪了过去,然后大步流星跑起来。一边跑还一边回头挑衅,咯咯地轻笑出声:“老太婆,你抓不到我。”笑意从眼中一直蔓延到眼角,柔软的头发随风轻扬,像一个调皮的小仙女。
扭着小脚哪里能跑,老太太扭着屁股追了几步便停住脚步,眼里闪过一丝冷光,干瘪的嘴唇里挤出几句恶毒的诅咒:“娘希匹,和你妈一样伤风败俗的浪蹄子,哪天把你的蹄子折了,丢到菜市口配野汉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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