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中躺着具尸体,尸体的样子已经很模糊,连头发都烂没了,就像在骷髅外面裹了层发绿霉的面□。但它一双干枯得像老藤的手高高举起,手指卷曲犹如锋利的老鹰爪,十个指尖白骨嶙峋,散发着森森白色冷光。
无法想象,当时被活生生关进棺材里的人是如何绝望地用十指抓着棺材盖,抓得鲜血淋淋,直到将十指磨成了白骨……
我喉咙发紧,眼泪不知不觉凝固在眼角。
墨九撑着棺材边沿,专注地看着棺材里的尸体,眼里满满的全是心疼:“别看你和她长得一样,她的高贵和优雅,你连万分之一也不及。世人都道慕容神官,无所不知不所不能,对她又敬又恨。敬她无所不知的力量,也恨她掌控一切的力量。”
“从一出生,她就很可悲。帮人占卜看透生死,世人恨她直言不讳。不帮占卜,世人恨她冷血无情。所有人都恨她,包括她的父母亲人,于是他们把她关在拜佛神宫与世隔绝。其实她只是个普通女人,她不曾负任何人,世人却皆有负于她,包括我。”
扭头瞥向我,眼里寒光一闪:“她不过想改命,不再为别人生,不再为别人死。哪怕改命后只剩一世,也要为自己而活,有什么错?地上蝼蚁,天上蜉蝣都能为自己而活,为什么单单她不可以?”
墨九眼里的寒光越深:“人类的朝代,有哪朝可以万万世?若老天没有安排妖星在世,没安排人皇年幼,你以为凭她一个弱女子能挑起战乱,破了一朝气脉?这些道理罪神赤将子自然比我懂,他却顺应所谓天意将慕容囚禁于无间地狱。什么为护优昙不坠地狱?借口,不过是他自私,不愿优昙离开他的借口。”
“你才忍了几天便已癫狂,她却忍了几十万天。赤将子怎么能让她受这种罪?就算魂飞魄散,也比受这种罪好。”
我脑子里很乱,因为优昙和赤将子的累世纠葛太复杂。对我来说,不管是前世还是后世都与我无关,与白知秋无关。我只担心自己会怎样,白知秋会怎样。
“你也要把我关上几十万天吗?”我问墨九。
闻言,他轻笑出声:“赤将子是混蛋,我可不混蛋。结婚证上写着呐,你是我老婆。我怎么能让老婆受罪,这辈子关着你也就够了。”
气急语噎:“你……”
这当口慕容玥推开门,脸色煞白,双臂抱着身体不断颤抖。额头上却挂满了汗珠:“豹子,我冷。”说未说完,人软软地就要瘫倒地。
墨九冲过去搂住她,吻住她的唇,就见亮晶晶的蓝光从墨九嘴里淌进了她的喉咙。
我没心思看他们在做什么,乘机拔腿就往门外跑。跑到客厅门口,身体好像撞到了一堵软绵绵的墙,整个被弹得后退好几步。再往前走,又再次被弹回来。
我急忙转向窗台,和门一样,前面有一堵墙挡着,根本碰不到窗户。
折腾半晌,扭头看着身后的男人。此时他刚卧室出来,一双碧蓝剔透的眼静静地迎着我的目光回望着:“你出不去,你现在的身份是头骨的魄,魄怎么能离开身体百米之外?”
最初的震惊和恐慌后,我渐渐冷静下来。看着他,忍住心头的无名火:“你们已经抢了我的身体,还想关着我,让我一辈子看你和我的身体眉来眼去。墨九,做妖怪也要有妖品,放我走吧。”
墨九微微一笑:“不能放你走,我还要以你做钓饵,把赤将子的魂魄钓出来。散了你们的魄,再同小玥一起过快活的日子。”
听他又提起赤将子,我怔了怔。脑海里模糊地知道赤将子是谁,但还是不明白。
“你为什么老在我面前提赤将子,他是谁?”
他反问道:“你为何不自己理理头绪?”
“不理,”一瞬间我做了决定,走到沙发边坐下,软绵绵地倚在靠枕上,眼睛忍望着墨九,“反正我知道自己是白霖就够了。识相的,让你的姘头赶紧把身体还我。”
叉起双手,墨九挑挑眉毛:“哎呀呀小平凡,我发现你有个坏习惯。”
瞥了他一眼:“什么坏习惯?”
“给你两分颜色,就兴冲冲要开染坊。”手一摆,他笑道,“回去!”
“哎呀……”我惊呼出声。
因为我的身体像乒乓球一样轻飘飘弹了起来,四仰八叉穿透墙壁,猛地扑回了头骨。
那夜过后,墨九经常放我出来透气。而慕容玥根本不知道,因为她看不见我,也听不到我的声音。即使我就站在她对面,她也经常拿着头骨自说自话。说实在的,这位慕容神官连骂人都不会,对着头骨说的不过是那些刺激我的内容。刚开始我听还觉得伤心,后来就无奈了,觉得她不过是想找个人撒气。既然她想像傻子一样对着一块破骨头唠叨同样的内容,就让她唠叨好了。
“豹子,我冷。”
“来,我抱着你。”
每次都是这样的对话。
慕容玥很俱冷,就算墨九将空调开到三十度,她也时不时喊冷。这时如果墨九不喂她那种亮晶晶的东西,她会冷得倒在沙发上缩成一团。
除了怕冷的体质,她和常人没什么异同。当然,和常人一样意味着她不再有未卜先知的力量,也不再有神力。不过她好像并不在意,一次也没跟墨九提过这件事。
她喜欢跟墨九进厨房,安静地看他做饭,时不时跟墨九对视一眼,情意绵绵,就像世间最平凡的小夫妻。有时也会和墨九一起出门购物,买回来大包小包的东西。还心血来潮做了回头发,将我颇有朋克风齐肩短发拉成了柔软的直发。
而我,只能憋足了气,每天在他们两百多平的婚房里飘荡,看他们的恩爱生活秀,连靠近窗户看一眼楼下的汽车行人也不能。
……
在一场异常激烈的欢|爱之后,墨九喂慕容玥吃了那种亮晶晶的东西哄她睡下,独自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仰头闭目养神。
我捏着拳头,坐在沙发的另一端努力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冲过去揍他。
尽管我试着调整,不断告诉自己和墨九欢|好的不是自己,但慕容玥的身体再怎么看都是我的,连身上的纹身都一模一样,这叫我怎么不满心邪火?
“你喂她吃的是什么东西?”我咬牙切齿地问。
“道行。”他没睁眼。
“她为什么要吃你的道行?”
“小平凡你问得太多了。” 眼皮慢慢抬起,嘴角微微一弯。说实话墨九笑起来很好看,就像月光似的,从里到外都透着股清澈的甜味,只是最近他的笑容里多了一种微微的疲惫神色。
“她用的是我的身体,我怎么不能问?”
“哎呀呀,一具身体而已,小平凡真小气呢。”用手支着头,眼中笑意更深,“这样好不好,等我老婆生了小豹子,我让他叫你干妈。毕竟,我老婆的身体是你的。”
“混蛋!”我气哼哼地盯着他,“慕容玥虚成那样,还想生小豹子,想得美吧你。”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墨九脸上笑容微微凝了一下,复又笑了起来:“对,她身体不好。”
“事先说明额,我的身体好得很,如果她早死是她自己的事。”因为愤懑,我口不择言,说完这话,我做好了被墨九赶回头骨的准备。
没想到他居然没接茬,反而看着天花板若有所思。
他这让人气恼的样子令我胸口发闷发涨。每天被关在不到两百平米的空间中,转来转去都是那几间房间。还得看自己的身体和别人大秀恩爱,唯一能跟自己交流的人还变得突然不那么话多了,这种感觉难受得叫人抓狂。
再不出声我会疯的,我手一撑跳到沙发后面。张开双手,狠狠地,近乎贪婪地嘶吼出某著名人物的口头禅:“我手持钢鞭将你打……”
“鬼哭狼嚎。”墨九说了句,于是转瞬间我又四仰八叉飘回了头骨。
又过了几天,我同往常一样处于恍惚状态。呆在头骨里不能说话不能动,也不能睡觉,我只能像做瑜伽一样让自己游魂天外,才不觉得日子有多么难熬。
朦胧中听见墨九出了门,慕容玥在厨房里一边背食谱,一边学做菜。突然,因为一种彻骨的凉意,我兀地清醒。定睛一看,窗台上米色窗帘上下翻飞,一串铜制的宝塔风铃随着风激烈摆动,荡漾出一些急促的、尖锐的脆响。
我很奇怪凉飕飕的天墨九为什么把窗开着,连我这块头骨都冷透了。就算不为我这块骨头和房间里收藏的棺材着想,他也该为怕冷的慕容玥着想吧。
正咬牙硬捱着,慕容玥推开门进了屋子。她穿着套格子家居服,身前戴着米黄的围裙,头发松松垮垮盘起。右手拿着锅铲,手背贴着几张创口贴。
她疑惑地看了一眼窗户,又看了一眼我,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上。
待她刚转身走到门口,背后那扇窗户忽然“哗啦”一声,窗户整个破裂。那只宝塔状的风铃被乱溅的玻璃渣削掉一半。只剩下上半截子还在风里摇荡着,铃声因为缺了一半,变得格外苍白无力。
天兀地变了颜色,墨云滚似地遮黑了半边天。一股股刺骨的寒风就从窗洞口钻了进来,吹得屋里的家什噗噗作响,连罩在我头顶的沉重玻璃盖都在颤抖着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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