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秋秋怒气顿消。
对。肯定是有什么不得已,哪能纯是为了戏弄她啊?要不然师父和师姐肯定也会看出什么不对来,一定会提醒她的。
荧石的光映在拾儿的脸上,显得他的脸象是玉雕一样。
“你的样子怎么不太一样了?”
“用了点障眼法。”
这倒是,要不然他的长相实在太扎眼了。秋秋会误认他这么久,一大半原因也出在他的这个相貌上头。
看起来他又长大了一些,轮廓比过去显得也更分明英挺了一些,可是还是太过清秀了。
秋秋看看外面的天色,昏黑的天,但是雪光映在窗子上。并不显得太昏暗。
“不早了,你晚上在哪儿安置?”
山上地方挺大的,单给客人住的地方是在半山腰的地方。拾儿是跟乌楼山的人一起来的,差不多也安置在那里了吧?
拾儿刚才是握着她一只手,现在把另一只手也握住了,掌心相贴,这种感觉秋秋很熟悉。
他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秋秋微微垂下头。说起来他们是很久没有在一起练功了。
她其实也不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师父都允许的事,宗门里的人就算有什么想法。秋秋也不在乎。
“那我们一起修练?”
拾儿轻轻点了一下头。
秋秋起身去关上门。
这人,明明自己也想留下来,偏不肯说,还非得她主动开口邀请他修练,他才象勉为其难一样的同意。
端什么架子啊,这人就是这点儿不好,有什么全闷在心里,换个不了解他的人来试试看?能猜出他的意图才怪呢。
拾儿已经把斗篷解了,端正的盘膝坐在蒲盘之上。幽微的荧光照在他的脸上,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他们在一起,其实没有那么多猜疑和埋怨。
秋秋在他面前坐了下来,两人双手相抵,开始缓缓运功。
秋秋闭起眼来,她能感觉到自己心灵深处传来欢腾的跃动,拾儿的灵力就象溪流在她身体里沿着脉络涓涓流淌,这种久违的亲切和畅快让秋秋觉得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了。
她已经筑基了,灵力和以前相比有了质的飞跃。以前他们修练的时候她是弱势的那一个,节奏和缓急都是拾儿来掌握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秋秋感觉自己已经能跟得上他的轨迹,两股灵力缠绕着,试探着,很快交融在一起。
四周很安静,雪一片一片的落下,檐角的雪积得厚了,檐瓦被压得咯吱咯吱响。再远的地方,风吹得雪片打转,落进院外深不见底的深渊。
感知向外无尽的延伸出去,天地广阔,远山绵延,修缘山静默的矗立在风雪之中,主峰托长的石阶一直向上延伸,知行台空寂无人,一排排石柱上都结上了一屋冰霜。乌沉的瓦上被白雪覆盖。飞翘的角檐,在风中摇摆不定的铜铃。
她觉得自己还能够再向上升,视野扩得更远。
拾儿不知何时已经撤回了手,看着面前闭着眼睛的秋秋。
她的神情恬淡,嘴角带着微微一丝笑意。
拾儿的手指轻轻在她眉毛上虚划过,轻轻捻响。
“嗒”的一声轻响,有如冰雪脆裂,水滴溅石。
秋秋微微一颤,瞬间神识如潮水般回涌,轻吐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我……怎么了?”
拾儿顺着她的问:“你怎么了?”
秋秋摸了一下脸颊:“我不知道……好象……”好象失去了实体,可是却拥有了更多。那种感觉……就象是与天地化为一体,融在了风里。雪里,黑夜里,还有雪地映出的淡淡的流光里。
这种感觉从她修道以来还是第一次。
从前……从前好象也曾经触到过这种感觉,但是抓不住,就象隔着一层雾。若隐若现。她想去握住时,就会立刻从那种境地中苏醒过来,总是触不到。
拾儿的眼中带着淡淡的温存。
不滞于物,心无拘碍。
有的人穷其一生都达不到的境地,她浑若无事就跨了过去。
“可能是见着你,心里太高兴了。以前都没有过。”秋秋没发觉她和拾儿的距离变得比刚才近得多了,两个人都可以说是靠在一起了。
“也许是吧。”
秋秋头靠在他肩膀上,静静的过了好一会儿。回味刚才那种感觉。
她的心里象是变得很空旷,仿佛可以装下很多,很多东西。没有恐惧,没有贪婪……这是用言语描述不出来的一种感受。
“啊,我还有事想和你说呢。”
秋秋想起一件事情来。这些天都没顾上去琢磨。
她在乾坤袋里翻了翻,取出一卷画轴。递给拾儿。
“你瞧瞧。”
拾儿看了她一眼,轻轻拉开系绳,将画轴慢慢的展开。
这张画就是秋秋在合山镇遇到的那一张。
圆月下的湖面象是落了一层霜,年深日久,画纸已经泛黄,墨色也显得更深。湖边孤零零的生长着一棵树。
“单看画,好象没什么出奇。”秋秋说:“可是修缘山真的有这个地方,我见过。”
“在哪里?”
“从莲花峰东面,大白它们挖洞的时候打通的一条路,一直通往这个湖边。我试过,飞鸟虫鱼都进不去,只有我能进去,那里象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异界,灵气浓厚,不论何时前去,天上都是一轮圆月,从无改变。”
“只有你能进去?”
“是。”这才是让秋秋百思不得其解的。她没办法和别人商议请教这件事,这个疑问在她心头已经压了很久,现在终于有了个可以倾诉的人了。只要说出来,哪怕拾儿也没法儿给她解答,可是有人分享了秘密,心里就觉得舒服多了。
“等这边的事情差不多了,我带你去看看吧,我带着你,你应该能进去,大白就是我带进去的。”
她一点儿不觉得把拾儿和大白相提并论有什么不对,拾儿也不觉得。
“好。”
秋秋轻轻打了个小呵欠。
“困了?”
“嗯。”秋秋没告诉他自己已经很久没好好睡一觉了,从出这件事,她被关起来……一直到现在,心一直悬着,忐忑难安,怎么也不可能踏实下来。
“睡吧,我就在这儿。”
秋秋嗯了一声,就这么靠着他闭上了眼。
虽然样子变了,可是拾儿身上的气息没变,很清爽,令人安心。
秋秋几乎是立刻就陷入了沉睡。
52 画
秋秋醒来的时候雪停了。
这在修缘山来说,实在是太难得一见了。一线阳光穿透了云层的缝隙,映得积雪晶莹生光。
拾儿坐在窗前,手指做个虚握笔管的动作,在那副旧画上慢慢描摹。
秋秋揉了揉眼:“你不会一直坐这儿吧?”
拾儿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看画。
秋秋披上衣裳,把头发拢拢。她在拾儿面前早没什么形象了,光屁股差不多都被看过,披头散发也算不了什么。
她凑到跟前去:“研究出什么来了?”
这么一低头,发丝滑落,发梢在拾儿的手背上轻轻拂过。
拾儿停下描摹的动作,手掌翻了过来,握住了秋秋的发梢:“把头发束上。”
“哦。”
秋秋在他身边盘膝坐下,摸出木梳来一边梳头,一边还探头去看画:“我也琢磨很长时间,可什么头绪都没有。你看出什么了?”
阳光映着她的头发,象是金色的绢丝一样,轻盈而蓬松。秋秋把发带咬住,疑问的目光投向拾儿。
“这画应该有几百年了。”拾儿捻了一下纸边:“应该有五六百年上下。”
秋秋把发带抽出来,张嘴说:“你怎么看出来的?”
“看纸。我看过年头差不多的一本书,纸质是一样的。还有画轴,用的木轴,也看得出来。”
秋秋吐舌,好高深的学问。她对纸张木材都不懂行,拾儿却随随便便就看出这么多东西来。
秋秋也不很惭愧,她本来就没多大年纪嘛,又要修练,也没人教她这些东西,她不懂也是正常的。倒是拾儿很不正常。会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真不知道都是怎么塞到他那颗看起来也不硕大的脑袋里的。
“你渴不渴?”秋秋把头发梳好。这个头型很简单,一边一个揪髻,山上很多女弟子都是这样梳,看起来有几分象张柏芝演蜀山传里李英奇的时候那个发型。她起身去倒了两杯水来,递了一杯给拾儿。用的杯盏也不是屋里原来就有的,是秋秋自己乾坤袋里带着的。拾儿可是有洁癖的,这屋不知道谁住过,东西也不知道谁用过,他就算不表现出来。心里肯定不舒服。
所以秋秋当然不能给他用别人可能用过的东西。
以前觉得拾儿是姑娘嘛,漂亮姑娘有点洁癖什么的也是自然的。现在他……嗯,好吧。英俊少年有点洁癖也不算古怪。
“画这张画的人应该是习惯用剑的人。”拾儿喝了一口就把杯子放下了。
“这也能看出来?”
拾儿伸手过来,很自然的握住秋秋的一只手,就象刚才他那样按着画上的笔触线条缓缓描摹。提,落,转。收。
“动动手腕,感觉到什么了?”
秋秋眯着眼,象只晒太阳的懒猫那样仰起头小声说:“嗯,举重若轻……这个人的手腕很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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