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那么……”凤音低下头去,似乎是在极力挣扎着什么。她觉得脑子里面有很多人交谈的声音,说话的声音。这么千百年来的往事不断翻页纠缠。她听到许多人的声音在说话。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她不能再这样痛苦下去……
有人这么告诉她,直觉告诉她,没有夜夕,她将会一直这样下去。
他不能走……她欠了他好多东西,她得好好还他。她要让他开开心心的,就像他年少时候对她那样,哪怕他不知道,哪怕他不懂的,但是她要让他开心……因为这是她欠了他的。而且……而且……
她仰起头来,看着他的脸,那些嘈杂的声音渐渐驱散,内心一派明晰。
“若我会改成那样的性子,夜夕元君可愿娶我?”
这句话一说出来,两人都静默了。外面正在打雷,雷声轰隆作响,一阵一阵,震撼着天地。凤音颤抖着身子,似乎是在忍受什么,夜夕看着面前的女子,满脸惊悚,许久后,却是慢慢冷了神色。
他静静看着她,仿佛是在审视一个再陌生不过的人。
——不,应该说,之余他而言,凤音本身就是一个陌生人。
他本就不是那个少年夜夕,她本就不该混淆。可是她现在无可奈何,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少年夜夕的死仿佛是一把利刃,她以前把所有阴暗的、痛苦的、绝望的念头都封闭在一个密封的房间里,他的死却狠狠劈开了那个房间。那么多年所积累的东西仿佛洪荒那场洪流,瞬间将她吞噬殆尽。她在里面苦苦挣扎,求救,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她需要什么东西来支撑她,她需要一个继续生存下去的理由。
凤族早已走上正轨,连下任继承人都准备好了,早已不是她的理由。
友人都各自有个归宿,有她没她,都没有差别,也早已不是理由。
她没有亲人,她的亲人早已在时光里离开。
她也没有爱人,她所爱的人,早已被这世间种种接二连三的毁灭。
她拥有的,只有那些伤人至深的回忆。
那些回忆开头永远是如此美好,结尾永远让人痛不欲生。她以前总是将它们压制在心底,直到他死……
她才发现,她再也无法压住了。
她开始经常头疼,也再也睡不安稳,每次和人说话,和人笑,她都觉得不是自己。
这样的感觉,太糟糕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
她一定会毁了自己。
然而她想的那些东西,夜夕不会知道。他只是看着面前这个颤抖着的姑娘,依稀想起当年和她的一些纠葛,不由得有些唏嘘。
他犹记得他以前每一次见她,她都是笑着的。笑容张狂,肆无忌惮,是连天帝墨子夜都不敢招惹的人物。
这样一个女子,此刻在这里低着头对他说这些,他不由得莫名其妙有些心酸。便开了口,冷着声音劝诫:“帝君何必自伤?”
声音一出口,凤音就愣了,她听着他的话,一句一句,尚带着寒意:“帝君与小仙说这些,不过是因为,夜夕与帝君真爱之人有相像之处而已吧?可是帝君须知道,你所欠的,不是我的;你所爱的,亦不是我的。帝君将他人之物强加于小仙,小仙怎敢担当?”
“何况……”说到这里,夜夕皱起眉头来:“小仙明日便将于碧华仙子求亲,帝君若有痴念,于我们三人,都未必有益,帝君可明白?”
夜夕说到这里,便没再继续说下去,只看凤音坐在那里,面色苍白得可怕。许久后,凤音僵硬着勾了勾嘴角:“你是你……他是他……若我执意将他的给你,你是不是……是不是会不开心?”
“是。”
夜夕答得肯定。凤音点了点头,算是明白,站起身来便往外走。
她走得踉跄,却走得很快,几步便跨出大门,迅速的离开了去。夜夕站在客厅里目送她离开,看她跌跌撞撞的身影,却是莫名其妙的,心疼起来。
她喜欢那个人,是谁呢?
他突然好奇起来,好奇里面,有一些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不理解的酸意。
——啧,想想就不开心。所以还是不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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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音是强撑着自己离开那里的。
他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回荡,反反复复,和很多声音夹杂在一起,不断回响。
她好像是掉入了冬日的湖水之中,不断的下沉、下沉。冰凉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她的眼,淹没了她的鼻,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凉凉的、刺人心肺的痛。
——你所欠的,不是我的;你所爱的,亦不是我的。
是的,他才是对的。
她真是昏了头,她真是傻。
她一路奔跑着往宫殿里去,惶恐得仿佛被什么追赶着。她跑得这样快,将身后的侍女远远甩开,猛地冲入了一个宫殿,然后死死的关上了大门。
安静了。
这是一间,如此安静的宫殿。这么晚了,却还是烛火通明。凤音转过身去,静静看向宫殿里的摆设。
这样大的大殿,正前方一个又一个黑色沉香木制的桌子上,放了一个又一个灵牌。放在正中央的灵牌有三个。一个是她父亲的,一个是她母亲的,另一个……是无族供奉的清和的。
这是这样安宁的地方。
哪怕外面雷声伴着雨声轰隆而响,这里却仍旧是这样宁静。凤音慢慢挪步上前,每一步都走得这样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他们。
这些人……
目光扫视过一个个牌位,那么多,多到她看到眼疼。
这些人,都是给过她这样多美好的人。
她最幸福的时光,都是他们所给予。
她走到他们面前,慢慢跪了下去。脑中是夜夕最后说的话。
——若我执意将他的东西给你,你是不是不开心?
——是。
那么,凤音这一生的责任,也就尽了吧?
九州大陆,四海八荒,连这最后需要凤音的地方都没有,她为何还要在所有人都离去后坚持这样苦痛的人生?
她不由得微微笑开,睁开眼睛,看着灯火烁烁下,那一殿的灵位。
然后,低头,叩首。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不知道能更到什么时候
碧华的生日,有着夜夕的掺和,办得极为盛大。便就是蓬莱岛都收到了请帖,大清早就准备着去参加。彼时叶笑正换了新衣,挽着百里一同出去,刚出门口,便看见急急忙忙冲来的木子悠。
叶笑对木子悠有着条件反射性的畏惧心理,主要由于他来了,一般都没有好事儿。作为替凤儿那个四海八荒第一惹祸精擦屁股擦惯了的善后专业户,这点常识她是有的。于是她忍不住绷紧了身体,做出了蓄势待发的姿态,打算在对方张口之前先一拳撂倒。
然而对方这次显然大老远就感觉到了她的杀气,于是还没有到她的攻击范围,便隔空大喊了一声:“上神不好啦!!我家主子把自己的心脉碎了!”
叶笑的拳头正高高抡起,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她猛地一愣。不过片刻,整个人已经移到木子悠身前,一把抓住木子悠胸前的衣领,急吼了一句:“你再说一遍!”
“上神……”木子悠红了眼眶:“我家主子把自己的心脉碎了。好在才动手就被侍女发现,死死拦住了,现在药君正在那里给她看着,药君说,让您赶快去一趟。”
“上神,”木子悠猛地跪在叶笑脚下,哭喊着叩头:“小的从出生就跟着主子,主子的性子是再了解不过了。她这是……她这是压了太久了啊。”
叶笑没有再说话,她沉默着,许久后,终于道:“我先过去看看吧。”
“我也去。”一直在旁边的百里君华突然插了口。叶笑沉默着点了点头,提步先行。
两人一路腾云驾雾来到少凰宫凤音的寝殿,进去的时候,叶笑让百里侯在了外面,之后才走了进去。
按照凤族一贯的奢华,凤音的寝殿布置得又大又富丽,雕龙刻凤,玉石金砌,看上去很是威风。只是这样豪华的寝殿,只有一个人居住,便显得太过空旷,太过落寞。连叶笑走进大殿的脚步声,都能扩大到让凤音从睡梦中醒过来。
“是笑笑么?”
她在用云纱遮挡住的床榻里,沙哑着声询问。
其实是不是她,她看一眼就知道了,哪怕是隔着云纱,以她两个人相熟的程度,早已是看一眼身形就能知道的。然而她还这样问,明显就是不想让她进来。
叶笑明了,也就顿住了步子,站在门前不说话,静静候着她说。
“你想骂我么?”凤音在里面低笑起来:“其实如果不是我躺在这里,你是不是想进来打我?”
“嗯,有自知之明。”叶笑站在门口,手指往边上一指,一张椅子便飞了过来,她随意坐下去,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凤音在里面低笑起来:“其实,你也早知道了……”
“早晚会有这一天。”说着凤音顿了顿:“我也早知道,早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