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还有一事甚为奇怪。”白衣妖孽忽而又一惊一乍道。
“何事?”姜怜心也跟着紧张起来。
白衣妖孽却露出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似兀自思索了许久,方才道:“雨女之所以喜欢纠缠男子,是因为男子才会被其声色所迷,从而心甘情愿的交出生魂,可你明明是个女子,怎的也会被她迷惑,难道说……”
他边说,边来回将姜怜心上下打量,而后露出一脸颇有深意的恍然表情。
姜怜心被他看得发毛,却也忘了害怕,便冲他催促道:“有话快说,别磨磨蹭蹭。”
“难道说脑子有毛病。”白衣妖孽一本正经的说着,眸子里还流露出些许同情的神色。
姜怜心勃然大怒,扑过去便往白衣妖孽脖颈上狠狠咬了一口。
经过这一番闹腾,姜怜心心下的恐惧已散去大半,便吩咐过下人明日一早去寻丢了的玉佩,而后就着逐渐萌生的困意和衣卧了片刻。
醒来时,白衣妖孽还盘腿在榻上的另一头打坐。
姜怜心坐直了身子,细将他端详了片刻,或许是因为看不到他眼眸中的哀怨之气,竟觉他闭上眼睛的样子甚是安详。
他又身着白衣,低垂的睫羽掩盖了他眼角泪痣,亦掩盖了弥散于眉宇间的那股妖异,平静得没有丝毫表情的脸,仿佛满载悲悯,倒与那寺庙里供养的仙人有几分相似。
白衣濯濯出世,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感叹之中,白衣妖孽似乎也觉察到她的目光,缓缓掀起眼帘。
忽然呈现于眼前的泪痣似有了生命那般直坠入她的心底,胸口的地方忽然憋闷的难受,姜怜心似着了魔那般朝着他伸出手去,好似有一股自内心深处生出的渴望,想要替他拭干眼角的那滴泪。
白衣妖孽似乎被昨夜她的一番撕咬留下了阴影,见她有靠近之势便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墨瞳里亦现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惊惶。
他的躲闪亦唤醒姜怜心的神思,她便讪讪的收了手,假装挠了挠后脑道:“那个,昨天……谢谢……”
“哦。”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白衣妖孽回答得甚是愣然。
她便又忽然想起什么,向他问道:“你昨日为何救我?”
白衣妖孽却没有再应声,只是缓缓抬起衣袖,以半寸长的指甲指了指姜怜心的胸口处。
姜怜心顺着他的指尖低头看了看,仿若无意识道:“是为了我的魂魄?”
说完他抬起头与他对视,见他点了点头,便又追问道:“是怕我的魂魄被雨女抢了去……”
白衣妖孽又点了点。
下一秒,书房的屋顶差点儿就被掀翻。
“你这个混蛋!”
“变态!”
姜怜心拼了命朝床榻的另一端扑过去,奈何那白衣妖孽早吸取昨夜教训,被她扑倒前就化作一缕水墨般的雾气消散不见。
她却还是不依不饶,将那床榻上的锦帐帛单都蹂躏了一遍方才解气。
所以当她怒气冲冲的摔门出去时,身后书房里的床榻已是一片狼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姜府流传起关于新家主的辛辣秘闻。
比如新家主与新管家携手于深夜暧昧归来,比如两人双双宿于书房,彻夜不知何为,次日管家不见踪影,家主独自摔门而出,屋内一片狼藉等等。
又有人说姜家家主过于早熟,虽不过二八年华,却已现狼虎之势,新管家也只是个少不更事的少年,自然力不从心,这才惹恼了家主,夜半被赶了出去。
这些闲言碎语少不得也传进了姜怜心的耳朵里,她于是怨念愈深,却也无法,只得眼睁睁看着白日里道貌岸然的白衣妖孽,在一众仆婢的簇拥下,对她的家务指手画脚。
又恨那些上至不惑岁数的嬷嬷,下到豆蔻年华的仆婢们怎的都瞎了眼,尽被他祸国殃民的皮肉给迷惑了去,事事都先与他通报,倒把她这个家主晾到一旁。
她狠狠的朝着那白衣妖孽的背影剜了两眼,心下暗道,妖孽就是妖孽,就算掩盖得再好也是不怀好意,看我不寻出法子来将你收了去。
第三章 :天上掉下个未婚夫(一)
自当上姜家家主,姜怜心原本闲暇到寂寥的生活便忽然变得忙碌起来,连带着曾经显得漫长难捱的时光也如白驹过隙。
她时常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一整日。
通常一家的家主都是自小开始培养的,即便不上最好的私塾,也要请远近闻名的先生前来教习,长到十岁上时更要随着父兄学习经商之道,并观些生意场上的应酬。
对于姜怜心来说,只因姜下上下,包括她自己在内,没有人认为她有朝一日会成为家主,故而也从不曾对她加以培养。
若不是从小带养她的兰馨嬷嬷,是个从没落的书香门第出来的小家碧玉,闲暇时教她识了字,又时常从外边弄些书进来与她看,她只怕至今还目不识丁。
但在治家与经商上,最重要的那段教习她终究是缺失了的,故而要成为一个称职的家主,她还有许多功课需要补齐。
毕竟是世代经商、百年不衰的姜家之后,姜怜心在这方面也有些与生俱来的天赋。
经过这些时日的勤奋用功,那些复杂的账目她竟已能看得七八分明白,虽只是如此,她却也发现了各商号账目里的不少问题。
比如说金陵城中那几家卖酒的商号,分明开在最繁华的地带,却连连上报亏损,比之开在巷子里的两家尚还不及。
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姜家的酒本就远近闻名,若开在车水马龙的街面上也无人问津,则实在说不过去。
姜怜心于是将这几家店的账目调来仔细研习了一番,果然发现酒的进货与出货有些出入,虽都是在极小的地方存在漏洞,可积少成多,却也小有规模。
再将各家商铺的管事一一核对,确认这几家酒铺都在一个唤作秦宣的管事名下,如此不必深究,姜怜心已有三分了然,多半是有人在里面中饱私囊了。
再说那秦宣,原是姜怜心父亲那一辈里起来的管事,与前家主的私交也不错,算得上是个心腹的角色,再加上他手上十几家铺子在前几十年里又都兴盛,故而在管事们当中也颇为德高望重。
要弄清他手上的纰漏怕还需谨慎些,姜怜心于是先按兵不动,只暗地里派人去收集证据,打算等时机成熟再下个杀鸡儆猴的手。
自清晨起,姜怜心就抱着账本,寻思这件事的出路,正陷在其中,大门上却有小厮前来传话,说是陆府的家主前来拜见,同时还送上了名帖。
姜怜心便接过名帖来看,只见那滕白纸造的帖子上,有撒金软墨勾勒的三五支幽竹,不经意间已流露出主人之风雅不俗。
再看贴上的字,书有江南陆府,陆子洵几个字,用的是汉隶体,一笔一划虽庄重有格,却又不失行云流水的洒脱,可见这陆家家主也不是个拘泥于旧历的。
对于这些书画上的讲究,姜怜心虽只有一知半解,但也不难从中看出此人的情志,可细思来却又不记得自己认识什么陆家的家主,江南几个名门望族里也不见有个陆府。
她便也懒得多费神思,只搁了名帖,对小厮道:“那陆家家主可是已经来了?”
小厮应道:“正在门外候着。”
“请进正厅里先奉茶,我稍后就到。”姜怜心便说着边往内屋里去更衣。
待见到这位陆家家主时,姜怜心则又吃了一惊。
江南一带的几大家族中,除了姜家特殊些,各家的家主都是年过半百的老成者,更年轻有为些的也已过不惑之年,可眼前的陆家家主却是风华正茂,潇洒风流的一届少年。
姜怜心往那人身后瞧了瞧,确定再没有其他人,便只能安奈住心下诧异,对他欠身道:“初见陆老爷,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见谅,先请上座。”
说话间她又将那陆家家主细端详了一阵,但见他着一身深碧锦袍,上有竹纹暗花,外罩浅色薄绸长衫,衬托在细腻的肌肤下,竟如璞玉天成。
因是登门见客,他将一头乌发尽数束进鎏金镶玉的冠中,便将齐整的发线与光洁的额展露无遗,却生得比女子尚精致三分。
若论面容,陆子洵并算不得绝顶,与白衣妖孽那类妖邪的惑人模样更是南辕北辙,只是并不出彩的五官拼凑在一起却恰到好处,正可谓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直让人看了说不出的舒心。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面容平和,眉眼带笑,由内而外散发着和善之意,初见便让人亲近,再加之他随手握的那一把玉竹骨的折扇,不经意间摇晃个三两下,举手投足间的风流韵致便恰到好处的流露出来。
“在下与怜心自幼相识,怎的说是初见?”
姜怜心本还在打量来客,却被陆子洵携了三分怨怼的一句话拉回了心神。
她又道这人初次见面竟唤她的闺名,正为自己错判了他的恭谦有礼而不悦,却听他道:“怜心竟不记得你‘徐哥哥’了吗?当年可是跟在我身后唤得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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