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怜心知道他看穿自己心事,一时羞赧,又端着家主的架子不肯妥协,便一狠心松了手,将脸别过一旁,争辩道:“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如此就好。再说那院子里热闹的紧,也没什么好怕的。”
画末伸出指来掸了掸被她捏皱的袖角,正欲再转身,却被她再次一把攥住。
这一次她几乎要猛然扑到他身上,攥着衣袖的一双手满是誓死不放开的绝然。
“你说……热闹?”
姜怜心的声音已带了些微颤,一双眼睛则畏惧的盯着窗外的院落。
那并不宽阔的院落里明明空无一人。
画末见她拼命往自己身后躲,便一把将她拎至身前,无奈道:“我的意思是,这院子里一花一木都有精魄,它们受了你的恩惠安生于此,自然不会害你。”
他越是这样说,姜怜心就越是恐慌,也顾不上那些皮面上的事情,索性不讲理道:“我不管,今夜你哪里都不许去,就在这里陪我对完账目为止!”
说罢,她更露出一脸绝然表情,愈发的捏紧了双手不放。
画末立在原地与她对峙了片刻,终于还是缴械投降。
看着那一袭白衣在自己身侧落座,姜怜心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下一刻却又蹙紧双眉,对他埋怨开来。
“都怨你们这些妖魔鬼怪,好好的不去修炼,偏想着吸人生气,夺人精魄的法子贪图捷径,害得我们这些无辜凡人不得安生。”
“吸食生气并不是为了修炼。”
画末甚是平淡无波的反驳了她的话。
姜怜心不甘示弱便追问道:“不是修炼,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维持形体。”画末伸手拾起被她扔掉的账册,顺着她的话答来:“若单是依靠术法维持人形,再高深的道行都不够用,所以才需要以凡人的生气为辅助。”
“若是不维持人形呢?”姜怜心来了兴致,又好奇问道。
“则会回到原形,据说如此不宜修成正果。”
“也就是说,你会回到那幅画里?”
姜怜心依照画末所说,若有所思的进行推断,而画末只是点了点头,以示赞同。
这时,她却又忽然想起一桩事来,便脱口道:“可是那幅画已经……”
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她又慌忙以手掩嘴,然而心下越想越发现问题的严重性,下意识的松了手,惊呼道:“这么说,你回不去了!”
事情的当事人反倒不似她这般一惊一乍,画末只是收拾好那些账册,将他们整齐的摆在桌机上,待做好这一切方才答道:“而今若不灰飞烟灭,只有两条路,吸食契约之人的生气,或是每夜剥一张新鲜的人皮,以笔墨勾勒形体。”
他说到剥人皮时,竟是格外的轻巧,仿佛并不觉得那样的场景有多血腥,说完还不忘评论一句:“那样做太过麻烦,也不洁净。”
姜怜心则已被他这番狰狞的描述骇得瘫坐在地,也终于认清了自己的现状。
看来直到死,这只妖孽都会一直纠缠于她。
不过她的性子里似乎天生就有一种叛逆的因子,也不知忽然哪里来了勇气,竟将心底的畏惧驱散,只道既然事已至此,倒不如坦然接受。
她便重新坐直了身子,嘴角一弯,绽出一脸笑意,对着面前的一身白衣翩跹,宛若谪仙的妖孽道:“如此也好,而今我们已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那就一起为姜家的家业尽心尽力吧。”
她说着亦向他伸出了手,画末只是面无表情看了看她,却也不置可否。
沉默了半晌,他才又开口道:“说到姜家的家业,倒有另一桩事忘了同你说。”
姜怜心忙露出一脸但说无妨的表情,又听他道:“今日我去寻那状告你的陆姓男子,本想问些赵欢指使他的细节,不想他已在家中暴毙而亡。”
画末说得甚为平静,姜怜心却难掩惊骇。
“怎么可能,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没了!”
她惊呼过后,却陷入沉吟,继而若有所思,却又不敢相信般道:“难道……是赵欢?”
画末倒也不急于否定,只是蹙了眉道:“倒也不无可能,只是我查看过那人尸身,既无伤痕也非中毒,其家人也道,他本在家里午歇,却是一睡不起,实在不像凡人所为,倒像是被骤然夺了魂魄。”
姜怜心于是大骇,画末却又安慰她道:“这只是我的推测,毕竟在他家里未曾觉到死气或是妖气,至于赵欢那边,倒还有另一条线索,便是他在外面的相好,灵犀阁的碧芙姑娘。”
“既然如此,明日我们就去灵犀阁找那碧芙姑娘查问。”姜怜心直觉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必得速战速决。
怎料画末却蹙紧了双眉,露出一脸不悦表情,责怪她道:“你可知那灵犀阁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姜怜心当真不知。
“是那种地方?”画末眼角眉梢间已现出嫌恶的神色。
“倒底是哪种地方?”见他说得遮遮掩掩,姜怜心愈发焦急。
画末终于不堪于她的刨根问底,一甩衣袖道:“是青楼。”
“青楼?”姜怜心若有所思,似乎曾听掌事们提到过这个地方,几番记忆搜寻,终于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就是男人们喝花酒的地方。”
对于她的描述,画末默然表示赞许。
姜怜心暗想,那画末素来厌恶酒气,也难怪不愿去那喝酒的地方。
思忖间又听他道:“那种地方过于肮脏,去不得,我自会安排人去查探,你且不必忧心。”
听着他的安排,姜怜心便也十分听话的点了点头,背后却又再暗自盘算。
那赵欢甚是狡猾,要想防止他夺走姜家产业,如此重要的调查怎能放心交由别人去做,必得亲力亲为才是。
既然画末不喜欢花天酒地的地方,那她就只好自己行动了。
打定主意后,姜怜心便寻了画末忙于府中事务的一日,托故去商号里看看,实则扮作男装,带了两个可靠的仆从往传说中的灵犀阁去。
那灵犀阁倒也不远,出了姜府,往西行去,再拐过几个路口便到达一条格外繁华的路上。
道路两旁酒楼林立,鳞次栉比的楼阁一间比一间更有排场。
早前商场上应酬时,她倒也来过几遭,但都忙于生意上的事,却也不曾仔细观探这里的繁华,更不曾注意到那座胭脂水粉,十里飘香,被坊间称为销/魂美人窟的灵犀阁。
而今得以亲见这条路上最金碧辉煌的楼阁,已然见过些世面的姜怜心亦忍不住发出惊讶的呼叹。
但见那阁楼共有三层,其上檐牙高啄,四处镶金雕玉,巧夺天工的黄花梨木雕花窗,将二、三层格成一间间精致的厢房,偶有佳人推窗而倚,莺声笑语间更添纸醉金迷。
一层的大门更是八扇连开,源源不断的迎接着川流不息的客人,门楣上的金字招牌更是气派非凡。
涂着厚重脂粉,衣着花哨的妇人挥着手帕,携了花容月貌的年轻女子在门口招揽顾客,身穿统一款式短打的健壮男子,隔柱威然而立,想是特意雇请的打手,维持秩序用的。
看这灵犀阁的兴隆景象,姜怜心好生羡慕,只暗自记下今日所见,心道回去后也要多雇些年轻貌美的姑娘去店里做伙计,也好招揽更多顾客。
“家主小心!”
她正用心观摩学习,忽然听到仆从焦急的声音自身后唤她。
她欲回过头去看发生何事,才发现自己刚才过于入迷,竟不知不觉行到了马路中央,而此刻正有一辆马车失控般朝着她疾驰而来,眼看已避之不及。
姜怜心心下一沉,只叹这一劫怕是躲不过,怎料千钧一发之时,却有人自旁边拉了自己一把,接着天玄地转,最后竟落入一个泛着幽香的怀抱中。
惊魂未定的姜怜心攀附着那人衣袖拼命喘息,好容易恢复过来,忙拢袖朝那救命恩人道谢:“多谢恩公相救。”
她只顾得低头道谢,也不曾注意那人模样,躬身间却闻得一个十分耳熟的温雅声音自上方响起:“恩公竟不记得在下了?”
第七章 :人作怪还是鬼作怪(二)
见那人莫名唤自己恩公,姜怜心甚是诧异的抬起头来,却见含笑相望的温雅男子生得一双桃花眼,好生的形制精巧,也好生的蛊惑人心。
“你是……那个书生?”
姜怜心说得甚是缺乏底气,眼前的翩翩公子明明就是那日落难的书生,如此惑人的眉眼,任由谁见了都不会认错。
可是他而今锦衣翩然,一身白底的冰丝长衫,慵懒中难掩风流,其上粉瓣桃花的苏绣,亦是栩栩如生,竟与他面上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遥相辉映。
如此娴雅矜贵,如何让人联想起在街边摆摊卖画的书生。
锦衣公子的话却还是证实了这不可能之事。
“承蒙恩公相记,那日一别还不曾好生道谢,今日有缘再见,不如小酌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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