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不远处生有巨大榕树,独木成林,枝叶间各色珍禽彩羽灼灼,呢喃鸣叫。树下有石桌石凳。桌上摆了几样清淡可口的饭菜。
陌途担心她凉到,就将她抱在膝上。
她不知自己究竟已饿了多久,大概肠胃都饿细了,反而丝毫没有食欲。
“必须吃一些。你已昏睡了十二天了。这些天只喂得进稀粥,都瘦得脱形了。”陌途便半喂半哄,强迫她吃了一点。
青印一边吃,一边问起搁了许久的疑问:“陌途,我们分开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陌途道:“那天我从雾障中冲出去,便被天兵围捕,没多久就落败,被他们捉住了。”
“受伤了吗?”
“有一点伤。”
“伤在哪里?重不重?”她伸手便在他的身上乱摸起来。
他拉着她的手挪了一下,引到锁骨之下:“这里。”
她的手指触到一个凹坑,手再绕到他肩后,又是一个凹坑。竟是被长矛之类的锐器贯穿了。想到那时他重伤未愈又添新伤,定是凄惨得想都不敢去想。手一抖,心疼得说不出话来。陌途委屈地抿了一下嘴巴:“印儿不在身边,没有良药,留疤了。”
她眼中刚刚浮起的酸楚泪意硬生生给气没了:“伤的这样重,还想着要好看。”
他往她的颈间拱了一拱,嘟囔道:“留疤不好看,怕印儿嫌弃。”
她忍不住嗤地一笑:“有疤也会影响你的美貌,无论怎样都是好看的啦。”
他撒这半天娇,一是要赚疼惜,二是要求夸赞,终于全部得逞,美得嘴角弯起,墨眸如含了柔波一般闪烁。
青印心中也是柔软若水。他这个样子才是她原来的大猫,之前的疑惑几乎被他的笑容涤荡一空。揉着他的发,细细端详他的脸:“那么,现在身上的伤全好了吗?”
“你问过数次了——全好了。”
“是怎样好的?又有很多鼠精给你吃吗?还有,你是如何从天兵手中逃脱的?九羽他还好吗?……”无数的疑问恨不得一下子获得答案。
陌途沉默一下,道:“是羽涅救了我与九羽。”
“谁?!”青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羽涅。那个半蛇童的小子。”
67内丹
羽涅跟鼠精们迁走避灾,躲了没几日,便忍不住回到百回洞去找他的姐姐。却已是人去洞空。他又耐心地等着姐姐回来找他,等了十来日,耐心便耗尽了。已俨然成了大王的羽涅,开始派出一批批鼠精寻找青印的下落。鼠精数量众多,擅长遁地,可以窥伺任何角落,搜索起来十分便利。然而,数日下来,派出去数百只鼠精,搜遍了方圆三百里,竟没有青印的半点踪迹。
这一天的日暮时分,羽涅哭着念叨姐姐说话不算话的时候,有小鼠精奔来急报:在一处密林深处的空地上发现了些神兵天将在扎营,他们带了两个囚笼,关了两只伤重昏迷的怪物,一只是在红羽大鸟,一只是只怪猫。怪猫正是青印带的那只。
羽涅闻言呼地跳了起来:“那姐姐也在吗?”
小鼠精回道:“没有看到印仙人。”
羽涅十分失望。然而既找到大猫,就有希望找到姐姐。大猫既然落难了,姐姐很可能也遇到了麻烦。无论如何,先将大猫救出来。
棋山山主听说羽涅要带他的子孙们从天兵手中救人,跪地大哭,也没能阻止得了羽涅。当晚,羽涅带千只鼠精在距天兵扎营处的十里之外开始向斜下方打洞。鼠精们掘土的能力那可是看家本事,半夜时分,已打到营地下方,将整个营地下面的土地迅速掏空。
若放在平时,天兵们早有警觉。但那一天他们的任务是将三尾獬猫和血鸠送往冰寒地狱,两个家伙都已重伤昏迷,根本不会逃跑,所以他们连囚车的门都没有锁起。再加上难得他们的上司天枢星君不在旁边,弟兄们乐得放松一下,买了些人间美食,聚在一起喝酒吃肉,享受人间烟火,不亦乐乎,对地下传来的异动迟迟没有察觉。
待有人感觉不对时,已然晚了,整个营地“轰”地塌了下去,两辆囚车也被突然出现的大洞吞没。待天兵们狼狈地从土里爬出来,扒出囚车时,两名囚犯已不见了踪影。
羽涅察看了獬猫和血鸠的伤势,发现情况很严重,若不及时医治,他们活不了几天。这时候他唯一能寻求帮助的,便是舍三爷。
舍三爷的巢穴叫作盘龙山。听蛇童来报说羽涅回来了时,他的手不禁抖了一抖,竟然险些老泪纵横。
他想这小子了。
虽然很久以来他都不肯承认,但此刻听说羽涅回来了,心头一酸的感觉……他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是想这小子了。
盘龙山蛇童数以千计,一个个的都如他期望的一般,冷酷无情,毒辣凶狠。却是没有半分人味儿。羽涅这小子,因为化蛇术未全部成功,却保留了人性,感情丰富,会笑,会哭,会疼,会委屈,不论他怎样喝斥,这小子总是试图亲近他,粘着他。
凡人小孩的烦人特质一度让他忍无可忍。
除此之外,这小子还特别笨。别的蛇童四五岁就如野兽一般凶猛、敏捷,精准地完成他的每一个指令,手法毒辣又利落。
羽涅虽也是力大无穷,性格却跟软包子一样,心软好糊弄,五年来,不知给他办砸了多少差使。因此上一次将小子甩回给青印时,他别提多轻松了,终于甩掉了这个小累赘。
回来之后,却总是感觉身边空荡荡的。耳边没有那个软软的讨好的声音,不会再有一个肉乎乎的小家伙趁他心情好时爬上他的膝盖。
想这小子想得背地里掉过眼泪的事,舍三爷这辈子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
听说羽涅回来了,舍三爷激动得胡须颤抖,在屋子里稳了稳神,才开门走出去。绷着老板,蹙着眉头盯着那个怯怯的小子,傲慢地发话:“不是让你跟那丫头走吗?为什么又回来了?”
羽涅给舍三爷磕了一个头:“有两名伤者,求舍三爷救救他们。”
舍三爷看到那两名伤者时,惊得险些摔倒在地。
他就知道,不该盼着羽涅回来。羽涅再讨人喜欢,也沾了青印那个丫头的衰气,是个招麻烦的家伙。而且一招就招来了神兽仙禽这种大麻烦!这两位祖宗一旦醒来,他舍三爷可能直接就成了下酒菜啊!
他颤着声音嚷道:“抬走抬走,这等瘟神也敢给我往家里带!”
羽涅用甜兮兮的声音求道:“三爷,这只三条尾巴的大猫,是我姐姐的猫,求您救救它吧。”
“开玩笑,三爷我还没活够呢!给我抬出去!”
羽涅两眼灼灼,大声道:“三爷,这两位伤者是神兽仙禽,你若见死不救,来日被神仙追究起来,这罪过您担当的起吗?”
舍三爷倒吸一口冷气,盯着羽涅怒道:“小子,敢威胁我?这才几天功夫,青印那丫头便把你教得这般有心计了!三爷辛苦把你养这么大,倒学会反咬一口了!抬走!”
羽涅无奈,只能领着鼠精们往外抬。舍三爷却突然叫住了他们:“等一下。”心中盘算起来:羽涅说的话也有道理。若这般赶出去任他们死掉,他们的仙主说不定真的会找上门来。神兽和仙禽均是仙界来者,他若真的给医好了,结下个仙缘……他的宝库里,还缺几件来自仙界的珍宝呢。
一念之差,道:“还是留下吧。”
对仙界珍宝的向往,使舍三爷忘记了“死丫头青印的赔本魔咒”,不久之后,他将因这个一时贪念做出的决定悔得吐血三升。
舍三爷以搜刮各类奇珍异宝为其妖生的最大追求,盘龙山的灵药收藏,在三界之中都是排的上号的。舍三爷的医术非但高明,还带了三分邪气,疗效倒很是神奇,不几日过去,陌途和九羽便都苏醒了。
令舍三爷没有想到的是,这头三尾獬猫刚刚醒来,虽是身上带伤,依旧横气冲天,一爪子就把站在床前给他敷药的恩公大人按在爪下。
舍三爷声嘶力竭地叫唤:“放开我!是我救了你,休要恩将仇报!”
巨兽的獠牙呲了一呲,非但丝毫没有对恩公的感激之情,反而看上去很想拿恩公填填肚子。舍三爷当场飚泪了。他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这獬猫与青印有牵连,那也注定是个衰货,留下他们,是彻底打错算盘了。非但企望中的仙界珍宝得不到,自己的老命也要搭进去了。
只听巨兽用低缓的嗓音,吐出饱含威胁的一句:“带我去你的药库。”
舍三爷花了数百年时间赚下的珍药奇丹,堆得跟小山一样。獬猫走上前去,也不管药性是否对症,大口一张就开始吞噬。
舍三爷心疼得快死过去了。猛地扑到他的宝贝上护着,哭叫道:“你这是当饭吃呢!也不怕把自己吃死了!我的宝贝啊……你干脆吃了我吧!吃了我吧!”
巨兽金瞳一眯,答道:“好……”弹出利甲勾着舍三爷的衣服将他拎了起来,送到嘴边。这种数千年的蛇妖,虽皮糙肉柴,吃了可是大补呢……
舍三爷刚刚是心疼东西说的气话,真死到临头,顿时吓得肝胆俱裂,拚命叫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陌途道:“我需得立刻好起来去救她。只要能具备力量,我顾不得他人了。”张口将他半个身子衔进了嘴里。“舍三爷死死抓住了獬猫的一颗獠牙,没命地叫道:“我有办法!我有办法让你立刻好起来,还会拥有强大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