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星君外出。赤砂领着青印来到神殿正厅,大大方方坐在了星君的宝座上,抻了个优美的懒腰:“好无聊啊……”
忽然像是灵光一闪,叫仙童过来,吩咐道:“你去召唤神殿中全体仙童和侍女过来集合,夫人我要点个卯。”
仙童犹豫道:“夫人,我们这些人有负责侍奉的,有负责花草的,有负责鸟兽的,有负责清扫的,各司其职,不敢撤离职守。此时若都召集过来,恐误了活计。”
赤砂眉一沉,面露不悦:“星君不在家,夫人我便察看一下你们有没有偷懒的,你竟推三阻四吗?”
仙童暗叫一声苦。平日里也看到星君对这位凭空冒出来的夫人百依百顺,重话都不曾说一句,若知道了他惹夫人不高兴,还不得一钢鞭抽死他啊。急忙赔笑道:“哪里哪里,小的是怕夫人劳神。夫人既然吩咐,我这就去把人都叫过来。”
赤砂哼了一声,傲气十足。
过了不久,三百多名仙童、侍女被召集了起来,垂着立在座下。
赤砂捧着绢丝的花名册,瞄了一遍,随意抽着名字念出,被叫到的,便在底下行一礼,应一声:“小人在此。”
点了十余个后,赤砂的手指点到一个名字上,念道:“水令。”
底下寂然无声。
赤砂又重复了一遍,还是无人应答。她抬起眸子,疑惑地将众人扫了一遍。
一名仙童上前一步,回道:“回禀夫人:水令前不久犯错获罪,已被星君打回原身,放逐离愁海了。小人失职,忘记将他的名字从名册中划去了。”
赤砂点点头,没有再问,又随意点了几个人的名字,像是玩倦了,将手中名册丢在一边,懒懒挥了挥手:“你们都要用心做活,不可偷懒耍滑,夫人我随时点卯,都散去吧。”
众侍童散去,各归各位了。
赤砂斜斜靠在座上,手腕懒懒抵着下颏,模样慵懒又妖艳。目光却悄悄扫向青印,青印也会意地看她一眼,暗叹一口气。
她们导演了这出点卯的戏,本意是想找出那个名叫水令的仙童。
昔日在棋山丛林之中,与星君初遇,仙童水令当场承认是自己私放了陌途,还跪地为陌途求情,可见与陌途颇有交情。
她们原本打算找出他来,向他探听陌途的下落,却不料他已被放逐。
“我知道离愁海在哪里。”青印说,“我就是从那里来到仙界的。”
赤砂蹙眉道:“可是,想要离开天枢殿,是何等艰难。”
青印忽然觉得脑中有某个影像一闪,愣了半晌,忽然伸手拉过赤砂的左手,看着她的手心。她手心的伤痕字迹早已消失了,青印却还是盯着看了半晌。
赤砂迷惑道:“怎么了?”
“红珠……离愁海。”青印喃喃道,“我记起来了。”
“记起什么了?”
“星君带我乘船经过离愁海时,我看到他将一个小瓶子丢进了云海里。那小瓶中,像是装了一枚发光的红珠。”
赤砂问道:“你可记清楚了?”
青印道:“那时我从昏睡中初醒,脑筋不太清醒,像是在做梦一般。所以彻底醒来后,倒把这件事忘记了。我记得星君丢下瓶子时,似乎还说了些话,说的什么记不清了,好像是‘你我过去的回忆’什么的。”
赤砂的赤瞳熠熠生辉。低声道:“如此说来,那很可能就是我写在手心的‘红珠’了。离愁海,必得去一趟了。”
青印发愁道:“那离愁海广大无边,茫茫无际,我又根本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在哪个位置丢下去的,即使去了,也是名符其实的大海捞针啊。”
赤砂心头也是一片茫然。
或许是因为整天无事可做,青印觉得仙界的时光流转得尤其缓慢。仙人的生命太过漫长,没有人关心年月时节。青印只能悄悄地数着,曲指算来,被捉来仙界已三月有余了,人间应该已是历过严冬,春暖花开。这仙界却没有四季,日日如春。
青印也有十七岁了。
她和赤砂两人,一直没有找到离开天枢殿的机会。
这一日,星君外出未回,仙童收到一个宴帖,往书房送时,半路上遇到了赤砂。赤砂问道:“是什么帖子?”
仙童回道:“是天璇星君府上昙花盛开,摆了昙花宴,请了天枢星君前往赏花。”
赤砂伸手拿去了帖子,道:“我来交给他罢。”
仙童乐得省趟腿儿,没有多想,开开心心走了。
☆、63摄魄
这一夜,赤砂与星君在园中踏月漫步。站在清清溪流边上,赤砂幽幽叹了一声,问道:“星君,这溪流之水,都流到哪里去了?”
星君答道:“溪水在围墙外汇成白练瀑布,落入峰下河川中。川中之水再汇集入离愁海。仙界的所有溪流河川,最终都是汇入离愁海的。”
“那离愁海的水又去了哪里?”
“离愁海尽头与凡间海洋相接,凡人望见的水天一色之处,其实便是凡间与仙界的衔接之处。只是能真正超过界限,登入仙界的,唯有神仙而已。”说着,忽尔一笑:“赤砂这样问,是因为在园中呆得闷了吗?”
赤砂道:“也没有。这花园如此之大,怎么会闷呢。那外面的世界对我来说全然陌生,真让我走出去,心中还觉得怕呢。”
星君眸色一软,环住她的纤弱香肩:“赤砂不怕,有我在,容不得任何人欺负你。”
赤砂含笑望着他,眼中的温存依赖,无论如何看,也不像是装出来的。懒懒地靠进他的怀中,声音若飘忽的轻羽:“星君,我要在在神殿之中永生永世地躲下去吗?”眉头间,稍现寂寥。
星君看她面色郁郁,柔声抚慰道:“你放心,这单调的日子也快到尽头了。等我处理完一些麻烦,你就可以在仙界之中随意行走了。”
赤砂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几分甜美,几分凄凉。从袖中拿出昙花夜宴的贴子,递与他,道:“这是天璇星君府上昙花宴的帖子,你记得去。”
星君不由笑了:“赤砂今天如此多愁善感,就是因为不能去赏花吗?”
听此一问,赤砂眼圈一湿,竟泫然欲泣,嘟着嘴道:“星君记得采一枝回来送我就好。”
星君看得心中一软,道:“那昙花花时极短,我采了再飞奔回来,那花怕也败了。”顿了一下,终是便拿定了主意:“赤砂想与我一起去赏花吗?”
赤砂眸中一亮,若星火闪动,欣喜道:“可以吗?”
在她殷切的目光下,星君觉得无法拒绝。
在被囚禁在天枢殿三个月之后,青印终于跟着星君,第一次离开神殿。她与星君共乘一朵祥云,站在星君身后,手中捧着一只透明的水晶钵,里面游着一尾小小的银色锦鲤。
这锦鲤正是赤砂,是由天枢星君以仙术点化而成。
星君说,出去可能遇到对赤砂不利的仇家,在事情处理好之前,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临出门时,星君对青印说:“你须得将水晶钵捧稳了,片刻不得离手。”
青印用力点头。
星君忽然抬手,掌心朝她,手指虚虚一抓。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感觉心口一阵剧痛,张口想叫,却叫不出声来。剧痛过后,心口是仿佛被掏空一般的奇怪感觉。
而星君的手中,凭空多了一颗突突搏动的心脏。
青印顿时无比惊恐,低头去看自己的胸口。没有想像中的淋漓,衣服都毫无破损。剧痛渐渐消失,而心口分明有被掏空一般的奇怪感觉。
青印惊骇地叫出声来。没有了心,她还能活吗?
星君握着那颗心脏,说:“这是你的心魄。”手再虚虚一握,那心脏隐入在他的手心。
青印捂着空壳般感觉的胸口,怒道:“挖人心脏是妖魔的行径。星君,你其实不是真神吧!”
星君平日里对她语言攻击常以不屑对待,却被这话刺得脸色一沉,道:“闭嘴!我说过了,方才那不是心脏,只是你的‘心魄’,是你心脏的一个幻形。这叫做‘摄魄术’,是地道的仙术。若你敢擅离,我便将你的心魄捏碎,你的心脏便会如感同亲受,极度痛苦。若七日不归,则会心裂而死。”目光冷冷划过她的脸,似乎是看穿了她想借机逃跑的想法。
青印怒极反笑:“星君大人,您这滥招哪里是仙术,分明是巫蛊降头的水平。”
“休要逞口舌之快。你若打什么鬼主意,休怪我下手狠辣。”
青印悻悻地闭了嘴巴。心魄被抢,只能暂时忍气吞声。水晶缸中的银鲤吐出一个透明泡泡。青印低眼看去,银鲤眼中闪着犹豫的光。青印对着鱼儿微微一笑——还是要按计划进行。
月华如霜,撒落在天璇殿的花园中。数百株昙花花树上,饱涨的花苞含而未放,蓄着芬芳。
天璇星君原是名女仙,清雅高贵,举手投足间,总有花瓣雨从身周缓缓飘落,馨香怡人。青印看得好奇,盯着看了一阵,也没看出那花瓣是从哪里洒下来的,想来是仙术了。
天璇还真是个讲究的美人儿啊。
天璇星君见天枢到来,笑迎上来,娉婷施礼。见他身后跟了个丫头,愣愣地看着自己,很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便笑问道:“天枢星君新收了侍女吗?模样倒很是甜美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