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朱氏又道:“你叫东子吧?”
青印忽然记起来了,男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天晚上帮她跟落葵搬小姐遗物的仆人东子。
东子回答的时候,语调里带着颇不敬的讥讽:“您现是夫人了,身份高贵了,竟连昔日里一起做活的同伴的姓名都记不清了。”
朱氏被顶撞,竟也不恼,语调反而更温和:“东子,既然你恼恨我们,为什么还留在府中做事?”
东子道:“找不到别的活计,又经不起母亲哭求,只得留下了。但凡有点骨气的老家仆,哪有愿意伺候您跟老爷这对新主子的?是我太过软弱!”
朱氏轻叹了一声:“你的忠心,小姐的在天之灵自然领会的到。”
东子气哼哼道:“这个自然,夫人,人在做天在看,所谓报应不爽。现在府上连出祸事,您也该扪心自问,是时候求上天宽恕了。”
朱氏似乎微微笑了,道:“园子里最近出了些蜇人的大虫子,你别去招惹它们,自然无事。”
东子原本在因为出言不逊,豁出去等着朱氏发飚,做好了受骂挨打的准备,不料她竟毫不气恼,反而让他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好了。
朱氏也不再说别的,转身欲去再寻找青印。
青印也不敢再藏,假意带着羽涅从旁边的一条小道兜了出来。朱氏的目光落在羽涅身上,之前眼中含着的暖光片刻间冷却下去。微蹙了眉,对青印道:“天冷了,不要带羽涅在外面呆太久。羽涅也该洗澡了。”
青印赶忙应道:“是,我们这就回去。”
朱氏给羽涅“洗澡”的时候,青印赶紧在自己屋里准备水盆,心中想着羽涅中的怪毒日益加深,不知还会出现什么异变,心中烦躁不已。这时就见落葵拿了一把艾草进来了。问道:“姐姐拿这个干什么?”
落葵道:“刚看到院子里有大虫子在飞,模样怪吓人的,拿艾草熏跑它。”
青印的手顿了一下。
大飞虫。
王初五死时,她曾在现场看到过一只尾部生长刺的五彩飞虫。而那只飞虫当时叮了徐管家。徐管家死时,朱氏的屋子里也有一只飞虫飞出去。当时她还担心叮到羽涅,想找艾草熏一熏,后来又忘了。
在竹林里时,又听到朱氏忽然无端地提醒东子小心飞虫。
那飞虫有问题。
青印正想得出神,耳中突然捕捉到一阵嚓嚓的轻响。飞虫扑翅的声音。抬头,一眼看见一只大飞虫冲了过来,目标似是落葵的耳际。青印下意识地捉住落葵的手一拉,拉得她一个趔趄,躲过了飞虫的袭击。
落葵站稳了脚跟儿,不明所以,嗔道:“你做什么?”
青印顾不得答话,眼睛紧盯着空中的飞虫。飞虫一击不成,绕了个圈儿飞了回来,不折不挠地再攻向落葵。青印将落葵往旁边猛地推开。飞虫失了目标,竟就势冲向青印!她躲避不迭,眼睁睁看着它冲向自己的脸部。一瞬间,她看到它尾部诡异的尖刺,略略弯曲的尖端,闪着漆黑的光泽。
完了。她想。
“扑”的一声轻响。
在尖刺即将刺到她的额头的一瞬间,飞虫在她的注视下,突然化作一团灰烬,顷刻间灰飞烟灭,无痕无迹。
*墙角,陌途颓然跌倒。尽管杀死一只小小蛊虫只动用些微法力,但对于伤重的它来说也是雪上加霜,伏在地上喘息了许久都缓不过来。
它在内心默默咆哮着骂了自己一万遍。
明明没必要这么做的。那飞虫根本伤不到她,也无损仙蕈。为什么自己还要去做这件耗力伤身的事情?
偏偏下意识地就做了,反应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跟愚蠢的凡人呆的久了,果然也变得愚蠢起来。越想越气,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落葵完全没有看到飞虫的出现和消失,被青印莫名的推搡搞得很恼火,反推了青印一把:“你干嘛推我啊?”
青印正冷汗涔涔,也没法?跟她解释。刚才那只飞虫似乎化了灰了?可是并没有明火,一只大虫子怎么说成灰就成灰呢?还是自己看错了?疑心地左看右看,生怕它突然从哪里再冒出来。
对落葵说:“快点着艾草,但愿能有用。”
落葵奇怪地看她一眼,把艾草束点着了,角角落落地挥舞。青印站在那里紧张地看着,直到整个屋子都熏遍了,再没发现飞虫,这才安心了些。
想起飞虫攻击落葵的事,忽然问道:“姐姐,你说一句实话,有没有做过对不住小姐的事?”
落葵的手一抖,艾草束“啪啦”掉在地上,回身瞪着青印,被戳中了痛处一般又惊又怒,跺脚道:“你胡说些什么!不要污蔑我!”
青印看着她,沉声道:“如果姐姐没做过,就大可不必惊慌。你看,死去的几个人,都是或多或少加害过小姐的,像是冤魂索命。只要问心无愧,就不会有事。”
落葵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哆嗦着,腿一软跌坐在床沿,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半晌,哽咽道:“那时候,眼看着小姐失了宠,在老爷的授意下,大家都合起伙来那样,谁要是逆着做,一准要被欺负死,这份赖以生活的活计也得丢掉了。我家里还有两个弟妹靠我这份微薄的月钱供养呢。我一个小丫鬟,哪有本事跟大家对着干?”
果然是这样。青印小心翼翼问道:“那,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
青印疑惑了:“什么也没做,那你怕什么?”
落葵哭道:“小姐痛得死去活来时、饥渴之极要一口水喝时、天冷时要一盆炉火时……我什么也没做……”
青印听得心中发凉。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无异于亲生姐妹,竟眼睁睁看着主子被折磨到死,不曾出手相帮一下,这样的狠心,也够决绝了。
落葵一把抓住青印的手,急切地问道:“妹妹,你说,我也没做过什么,小姐她,不至于要索我的命吧?”
青印同情地看着她,半晌才说:“姐姐还是多加小心。”
落葵“呜”地哭起来,满脸绝望。“我就知道,小姐恨我,不会放过我的,不会放过我……我怎么小心?她是鬼,吸人脑仁的厉鬼,怎么才能躲得过鬼?”
青印抬头端详了一下整个屋子。门窗的缝隙并不十分严密,窗户上只贴着薄薄的窗纸,那杀人的飞虫想要拱进来,并不十分困难。看到落葵的精神几近崩溃,如果告诉她飞虫的事,说不定会吓疯掉。
作者有话要说: [img]w6.myzcm/2009/11/%E7%94%B2%E8%99%AB%E5%B0%8F%E5%A3%B3/u_hxaqp485ph4d7zuhfy.gif[/img]
感冒+失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发噩梦,每每写这种诡异桥段总是做噩梦。。。
OTZ
☆、噩梦
青印想了想道:“据我看来,厉鬼索命的说法未必是真,倒是官府说的传染恶疾更可信些。姐姐把门窗关好,尽量不要走到屋子外面去。若非要出去,用头巾把头脸裹严实,不要让风里挟的病源传上。夫人那边,我伺候就好,我就说你病了。”
落葵感激地点头。她本是只顾自身的小气性格,这危急时候只求自保,压根儿没有心思去关心这个比自己年龄还要小几岁的女孩的安危。
好在青印是从人间地狱里走出来的孩子,此时此刻并不十分惊慌。看着失魂落魄的落葵,暗暗叹了一口气。但愿,你能躲过这一劫。
* 无意中,看到那只黑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吃了一惊,过去抱起它,发现它的身体软绵绵的,竟是昏过去了。它的伤势明明有好转,怎么突然又厉害了?将它放在膝上,拿出药库里讨来的口服伤药,扳着嘴巴灌了一点进去。
黑猫被她这么一折腾,悠悠醒转。一对怨怒的眸子瞅着她。青印见它神色不对,以为是它不喜欢药的味道,安抚地摸了摸它的脑袋,哄道:“这药虽苦,却对你的伤有好处,忍忍啦。”
黑猫冲她翻了一个白眼,挣扎着滑下她的膝头,朝门口走去。走到门边,才发现自己孱弱得连个门都扳不开了。心中更加郁怒,坏脾气地挠着紧关的门。
青印见它要出去,连忙跟上来道:“你要去哪呀?你这样子还是趴着别动的好。”拦腰去抱它,想要将它抱回篮子。
它发怒地把趾甲抠到门里去,死也不松开。
青印搞不懂这猫在发什么疯,见它执意要走,只好开了门。陌途迈着艰难的步子,一摇三晃地消失在园子中。它一刻也不愿跟这只凡人呆下去了,呆的越久,就会变的越蠢。它要离她远一些。等伤好一些再回来抓她。
青印目送着这只情绪莫测的猫离开,很是摸不着头脑。*
外面传来朱氏的话声:“青印,羽涅洗完澡了,把他抱去吧。”
青印赶忙出去,朱氏正抱着羽涅站在院子里,笑嘻嘻地逗着他的小鼻头。羽涅脸蛋儿潮润润红扑扑的,分外可爱。这样的一幕原本是温馨的,在青印看来,却因为朱氏眼中泛着的绿光,变成了完全相反的意味。
羽涅像是落入猫爪的鼠儿,猫逗弄它,不过是戏耍即将入口的美食 。
连忙上前,把羽涅接在怀中抱住,退开几步远,这才心安了些。朱氏问道:“怎么一整天没见落葵出来做事?这丫头越来越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