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齐伯轩。
他不偏不斜,就朝我们这一席来了。
这一席可以容六个人,现在只有我和巫真两个先到。
巫真小声嘀咕了句:“他不会和咱们坐一块儿吧?”
真是不巧,这个一靠得近了,就让人觉得连喘气都不自在的人,还就在我们身前停下了。
“巫宁姑娘,巫真姑娘。”
他揖了一礼,我和巫真一起还礼。
“齐公子也来了?”
“正是,这剑会着实难得。”
他惜言如金,而且毫不客气,就在我们旁边的一张空椅上坐了下来。
巫真忍不住,便说:“这里空位置还很多,齐公子怎么挑这儿坐?这儿离台子是近,可是台子这样高,等下得仰着脖子才能看见上头的人了。”
齐伯轩淡淡地说:“这些位置都是定好的。这一席是越彤特意空出来的,两位姑娘和我都算是她的客人,所以共坐一席。”
原来如此。
越彤的面子可真是不小。听说这论剑会旁人打破头也挤不进来,她却能一下子留出五六张空位子来邀客。
我们不出声。齐伯轩却出声了。
“巫宁姑娘是修习幻术的吧?”
“正是。”
齐伯轩忽然微微一笑,他的笑容如同冰雪映着阳光,俊美是不必说的,可是却让人觉不到暖意。
“我曾见人施展一门幻术,满空银芒迸射,灿灿如星。不知道这术法是什么名目?”
我和巫真又对望了一眼。
这话说得笼统了,一点小小障眼法就能办到的事情,要什么名目?最最容易的火树银花差不多就是那样的。
巫真拿了个倒扣的茶碗翻转过来,手指在碗沿上轻轻点了两下,小小的一团银花便在碗中绽开。
“你说的是不是这个?”
齐伯轩说:“不错。”
他抬起头来。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忽然间想起来——上一回,在船上,那一晚我们教那夜香班的小女孩儿火树银花。远远的有人在看,只是当时没有留意。
那时候是夜里,离得又远。
可是这种象刀锋一样的目光,真是似曾相识。
我模糊地猜想,我大概知道我那只耳坠怎么跑到他那里去的。
我们到涂家庄之前。那只耳坠多半就不见了。也许就是在船上丢的,也许……就是那天晚上。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明明是白天,我却仍然能感觉到一股寒意,脸上的皮肤都一下变紧了。
仿佛孤身一人在夜中行走,前方不可知的黑暗中危机伺伏——
齐伯轩的注视让人非常不自在。他的目光中没有情绪。既不冰冷,也不凌利,可那目光仿佛在看着一只猎物。静得可怕,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露出獠牙和利爪,迅猛地扑上来将人撕咬吞噬。
我有些不自在地转开头。
巫真曾经说这人说不定喜欢我……
千万不要!
真被这样的人喜欢上,感觉象是被一头猛虎盯上一般。
还好,文飞和闵道来了。
引路的人领着他们朝这一席走来。闵道的脸红通通的,左顾右盼。不知是被冷风吹得还是兴奋的脸红,我猜多半是后者,因为他的眼睛亮闪闪的,象是第一次去逛庙会的兴奋的小孩子。
有的人就把全部心事都写在脸上,有的人就——
我不着痕迹地探身端茶,然后挪了一下位置,离巫真更近了些。
文飞朝我们走过来,我抬起头朝他微微一笑。
也不知道怎么,看着他,刚才心里那种有些不安的惶惑的感觉,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的目光温润柔和,在我身上停驻了一刻,才转过头去同别人寒喧。
我头转向一边,手轻轻按在心口。
心跳得,象是比平时快一点。
客人陆续来了,三山五岳的都有,仙风道骨白须皓然的老者,还有顶着光头香疤一脸俊秀出尘的小和尚,这些人都带着剑,长的,短的,双剑,还有样式奇特的兵器——缠在腰间的,缚在臂上的。
甚至有一个,是插在头顶。那剑不过五寸长,剑身极细,是玉质的,绾在发上与发簪无异。若不是他自己取下那玉簪来,并指轻弹,那玉簪瞬间暴涨成一把玉剑,我绝看不出那原来就是他的兵器。
巫真小声说:“嗳,义父说,越是用这种象奇门兵刃的人,越不可轻视,对不对?”
我也轻声答了句:“可是传说里头,那位剑仙于白屏,就是用一把最普通不过的青锋剑斩杀了恶蛟呢。”
我们俩对用剑都是外行,不过齐伯轩却令人意外地答了一句:“不错,到了剑圣那个境界,用什么样的剑反而不重要。有的时候,剑太强了,人反而会被剑左右……”
他这话我和巫真听着没什么反应,文飞和闵道却一头:“正是如此。”
闵道说:“先父在时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少年时曾经得过一把宝剑,极锋利,比旁的兄弟同门的兵器都好,爱逾性命。后来过了一年同门较技之后……先父却将宝剑砸断了。”
文飞他们看着他,闵道好象有些紧张,咽了一口唾沫。
巫真说:“难不成他输了?”
闵道摇头说:“不是,先父赢了,他的宝剑着实好,无人能比。可是他是凭着剑利才赢的,真论剑法,他比其他几位师兄实在差得远。先父闷坐了半晌,终于狠心将宝剑折断,从此不再倚恃剑利而自傲……”
齐伯轩点头说:“正该如此。”
巫真似懂非懂,点头说:“怪不得这叫论剑会,原来就是大家凑一块儿来说剑论剑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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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突然转凉了,大家要注意身体哟。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剑会 三
“不错,可不就是论剑么。”闵道大为赞同的点点头:“平时自己一个人闷想,恐怕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的事,出来和旁人一起讨论,说不定对你来说挺难的坎,别人一迈步就过去了。而旁人不懂不会的,说不定你却知道。这样交流一下,可比自己闭门造车强得多,要不然说不定自己走了弯路还不自知。”
巫真点点头,却又问:“可是,我也听说一句话,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不是有好多师傅教徒弟都留一手绝活儿压箱的不肯教么?生怕徒弟学会了自己这个师傅就没戏唱了……你若点拨了别人,别人的本事胜过你了,那怎么办?”
这下另外三个人都不出声了,闵道眨眨眼,神情困惑。文飞只是一笑,齐伯轩的脸冷冷的,过了片刻才说:“正是许多人都拘泥于门户之见,敝帚自珍,所以许多东西都已经失传。”
闵道有些闷闷不乐:“说的是,就算我们家,姐妹们也是学不得剑法的。我们一位世交家中,那家的儿子早逝,只有一个小孙女儿,眼见着家传的武功也要无人承继了。”
这时候的人把自家的家传武功看得比天都大,宁肯失传了也不愿意便宜了外人。
文飞微笑着将话岔开:“论剑会可不止是大家一起论一论说一说这么简单,我听说这一回有两位剑圣,苏还山苏前辈和李乐李前辈会来,听前辈论述剑道,对提升自己的修为那是大有好处。若是得其点拨一二,更是终身受用不尽。”
我怔了下:“苏还山?”
“不错。苏前辈是我平生最敬仰之人。”闵道兴奋得眼睛闪闪发亮:“他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成名,一剑独败异族十七高手。唉,我也不求自己能学会那样厉害的剑法,只要这回能见得到苏前辈。听他说几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苏还山……是我见过的那一位吗?
有一回和父亲出门,经过栖云寺的时候停留了些日子,在那儿还遇到了一位父亲的故旧,也是姓苏名还山的。我可不知道他是不是剑圣,他身上压根儿没带剑。而且这个人木讷寡言,一整天也没听他说一句话。
或许并不是同一个人。
坐得久了,手脚都凉浸浸的。我两手笼在一起轻轻搓揉取暖。文飞看了我一眼,将一盏刚斟的热茶推了过来。
我捧着热茶,觉得手一下子就暖了。
巫真和闵道又说起话来。我轻声问文飞:“月姨身子还好么?那天走得匆忙,未来及与月姨告别。”
“娘没事,年年冬天如此。这一回还算好。”他问我:“你呢?风寒全好了?”
我脸上微微发烫,低声说:“都好了。”
巫真有些不耐烦,朝外探头看:“那你说的那两位剑圣前辈什么时候来?难道我们就这么干坐着等着?”
“自然不是。”闵道手一翻,露出一块小小的黑色木牌:“瞧这个,上头有个号数。来剑会的青年子弟都会领一块。一会儿到了时辰,会有人击上头那面鼓,然后抽两个号数,抽到的人便上去切磋。这切磋可是大有好处——”
巫真先是纳闷:“怎么我们没有牌子……”话没说完她就笑了:“啊,我们不是练剑的,要这个牌子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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