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姒也长长舒了口气,愈发觉得这个豁达洒脱又喜好卖蠢的欧阳羽有些门道。
“除却这只鼎以外,另有一物需的交给勾陈帝君。”又想起什么来,殷肆低头从怀中摸出一块玄铁令牌,当着众人面前恭恭敬敬递交到殷泽手边,“这是在冥山妖王禄昊那里缴来的冥山令,还是交给帝君保管最为妥帖。”
殷泽呃了一声,点点头示意一旁侍从接下。
“等一下。”
又有人和声而起,姻姒幽幽抬眼,只觉得心神不宁,喊话之人手臂脸侧略带有银色鳞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煞是好看。这副样貌皮囊,乃是自海底而来的鲛人所独有,这声线冷冽的男子,人称北海魔君,正是如今鲛人一支的杰出领袖。相传他骁勇善战,曾为扶桑立下赫赫战功,深得先任勾陈帝君器重,然殷泽即位后,十分依赖东商西参两位神明,修生养息,鲜有征战,北海魔君便一直对殷肆耿耿于怀。
至于他为什么从不找西参娘娘的茬,据小道消息所言,那家伙是姻姒的仰慕者之一,虽然没有明说爱慕,却常常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对她的关心和留意,可惜的是,他却没有得到过西参娘娘对他的关心和留意。
当然,此乃后话。
鲛人拱手一行礼,“在下偶然间听得传闻,诛杀冥山妖王禄昊乃是西参娘娘一手设计所为,只身犯险,鏖战连连,我们怎知这紫玉九龙鼎破土之日东商君身在何处,究竟是在海泽,还是躲在某处看好戏?莫不是他故意上演这么一出,叫扶桑神魔误以为——紫微王气又现,天将降大任于海泽罢?”
那鲛人言罢,故意抬起下巴,有些轻蔑地望了望东商君。熟料殷肆并不恼怒,依旧维持着之前的语调,气定神闲,“彼时,我正在南坪。”
即便那个男人素日里尽可能的低调行事,可碍于身份之故,树敌还真是不少呢——西参娘娘如是想。
“有谁能证明?”
全场皆静,无人能够应答。北海魔君哈哈一笑,扬手道,“若无人能够证明九龙鼎一事与东商君毫无瓜葛,那整件事的主谋,不是很明显了吗?扶桑之上怎么会出现如此贵重的宝物?又怎么会偏偏在海泽被挖出来?而东商君今日献宝,真的仅仅是来祝贺的吗?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来示威的!”
他冲勾陈帝君一行礼,神情更加嚣张,“这种象征紫微王气的宝物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海泽,而得此物之人又借帝君寿宴之时故意展示在众神魔眼前,佯装赠予勾陈帝君,其心险恶天地可鉴,还望帝君……”
他治罪之言还未有说完,便被人打断,“北海魔君请慢。”
姻姒慢慢站直了身子,琥珀色的双瞳紧紧盯住他,沉声道,“我能证明。”
“西参娘娘您说这话……”
“冥山妖王祸害南坪时,东商君一直与我在一起,待到海泽传来挖掘出紫玉九龙鼎的消息后才匆匆赶回去。此事与他无关,我可以佐证,诸位就莫要将‘莫须有’的罪责按在东商君身上了。”
北海魔君未料到她会为殷肆佐证,不禁眉头一蹙,急冲冲争执道,“在下还听闻,东商君背信弃义,陷西参娘娘于危难之中而不顾,你怎还为这种无耻小人出头?”
她掩口一笑,眼波流转,“北海魔君大人是从哪儿听来这些曲折情节的?尘世的三流绘本小说,还是街头巷尾的说书先生?我如今好端端地站在你们面前,没缺胳膊没缺腿,面色红润有光泽,哪里是经受过危险的样子?旁的事我不便多说,也无法去笃定什么,但就事论事,紫玉九龙鼎一事,确实与东商君无关。”
一字一顿,姻姒又道,“……以我性命担保。”
她笑得明媚,笑得温婉,笑得好似全然没有与东商君发生过那些过节。她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在维护一个男人的名誉,而这一切仿佛都是理所应当——哪怕自己也曾猜测过殷肆有自立为主之心,但她宁可相信,那男人这一次的赌咒无比认真:他若有异心,必将孤寡一生。
孤寡一生,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可怕到可以令她用性命同样来赌咒一次。
阿姻。殷肆双眸一动,口中低低唤了一声,无人听见。
她没有理睬,言罢径直坐下吃酒夹菜。
北海魔君与之前败下阵来的雪神双双对视一眼,再无辩驳之词,只得无可奈何重重叹了气,坐下继续喝着闷酒。也只能喝着闷酒了。一招逼迫东商君不成,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必将是敌手不遗余力的反击。
殷泽心有余悸地跌坐在御座之上,胸口起伏不定,连连吞了几口口水才稍有平复。
臣子之间这般勾心斗角的论战他还是头一回见着:自己敬爱崇拜的兄长遭他人围攻,袒护也不是,提防也不是,认可也不是,斥责也不是……也无人来告知他应该怎么做,这种滋味叫人很不好受。
喝了酒水压惊,年轻的勾陈帝君忽然指着盛满青梅的鼎惊呼起来,“咦,这紫玉九龙鼎……有一条龙裂开了!”
众人循声望去,果不其然,分立在紫玉鼎四周的九条翔龙之中,有一条龙从头至尾被贯穿一道裂缝,虽不至于令紫玉龙粉碎,可那道缝隙赫然在目,煞是惹眼。像是有什么从龙状外壳里挣脱而出,又像是冥冥之中的某种征兆……安淑仪探着身子查看半晌,面上不由露出复杂神色,左右环顾欲向人询问,然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问起。
姻姒看着她,忽而心中漾起波澜……
殷肆眉头亦难舒展,迟疑片刻终于打破静谧,“我曾听父王说起,扶桑有九龙传言,九龙非神非魔,生于混沌之中,分别掌管天上地下万物生灵,与天干地支相互对应,撑起九重天,而这只紫玉鼎上的龙,亦是按照天干地支所分布,这个方位上……应该是玄天黑蛟才对,可惜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九龙的下落,至今也鲜有人知晓。”
勾陈帝君露出恍然的表情。
“玄天黑蛟可呼风唤雨,潜沙走石,九龙鼎只裂其一角,必然是此龙现身扶桑,乃是大吉之象啊……”有了然之神明开始附和,“先任勾陈帝君确实说起过九龙之事,只可惜老朽追随他老人家苦苦寻觅多年,却只有幸见得其中四龙,那玄天黑蛟曾在海泽附近落脚,这一点,时隔数年,老朽都不会记错……”
“呼风……唤雨……”姻姒若有所思念叨一声,“原罪老翁您所言均属实?”
“西参娘娘可是在担忧浮台每隔千年大旱之事?”被唤作原罪老翁的年迈神明捋着花白胡须,轻咳数声又言,“依老朽浅见,若寻得此龙,将之降服,命其在沙海袭来之时招至雨水,足以缓解浮台旱情……只是,这玄天黑蛟身形巨大,桀骜不驯,恐怕……哎……娘娘还是趁早打消此等求雨念头罢。”
她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宴席依旧继续。气氛却较先前沉重许多。酒过三巡已有人张罗着退场,第一个拎着大坛小坛玉液琼浆哈哈大笑离去的,竟然是欧阳羽。
好端端的医者,妙手仁心,怎么行事说话是这种德行?姻姒摇摇头,觉得欧阳羽甚是可怜,治得好那么多神魔的疑难杂症,却治不好自己的中二病和失心疯。
一晃神又与殷肆的目光相触及,那种感觉,带着淡淡的疏离感。
至少,他们没办离得再近一些。
殷肆看着她,忽然远远举起酒樽,扬了扬手。
他的唇好像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又好像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她会心,隔空应约。
两人双双举杯将酒水饮下,都不知其中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把这个寿宴过度给撸完了,带出了好多好多信息啊,长叹一口气,后续依旧矫情着。
男女主的对手戏来了~啪啪啪来了~
34厄兰情殇
“可恶,为什么找不到……哪本书里都没有记载,相近药性的毒都找不到……连欧阳羽前辈也……九转合欢散……九转合欢散,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阴毒的媚毒……”着一身华裳的女子扑倒在桌前,秀眉紧蹙,面前摊开的几本书用朱笔圈圈点点,只可惜钻研了几宿,依旧没有寻到可以解体内媚毒的方子。
她来到小镇厄兰已经有三日了。
自打从勾陈帝君的寿宴上得知玄天黑龙一事,她就一直记挂在心上。回到浮台与玄苍一商议,两人便马不停蹄赶来位于沙海一端的小镇厄兰——她私下问过原罪老翁,他说最后一次见得那黑龙便是在这里。
厄兰距离海泽不过百里路途,姻姒不敢再前行,生怕不经意进入那男人的辖地之中。
然而有件事却又令她不得不上心:距离碧玺水帘窟事发那夜已过去一月,如若按照殷肆所言九转合欢散的药性,今夜无月,而他又不在自己身边,那阴邪媚毒必将重新发作,令她痛不欲生。
这样的日子她该主动去找殷肆的,可是又无法坦然卸下一直用来伪装的骄傲——一步错,步步错,此毒不解,她想她这辈子恐怕都要被玩弄在他的股掌之中了;离开浮台来到厄兰,并非仅仅是为了寻玄天黑龙求雨,她只是想离他近一些,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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