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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暗香盈袖 (云折烟)



他站定,微微扬起脸来,笃定若一尊冰雕。

“我家爷给了你多少好处,要你来折磨我?”青蛇妖气得直咬牙,伸手指着他的鼻尖,双肩因为生气而发颤,“这儿明明是我和爷下榻的府邸,你区区一个下人,充什么主子?我收回刚才的那句话:我现在不喜欢你了,捉多少只老鼠来也不喜欢。”

“教你规矩,是希望你好——有朝一日离了东商君的庇护,至少也不会在人前丢了扶桑妖族的脸。”男子沉声,一句话浑厚有力,“顺便一说,青青姑娘若想每日足不出户吃到热乎美味的饭菜,在这里,就得把我当主子。”

*

终于是落得舒坦的歇脚地儿,收拾干净又添了些许物件,空置已久的房间倒也显得适宜。姻姒上长长喘了口气一头栽倒在床,三两下褪去外衣,刚在崭新绵软的被褥中打了一个滚儿,便响起了笃笃叩门声。

她抓过枕头遮住脸,散漫道,“玄苍,我已经睡下了,不打紧的事情,明儿再说罢。”

“是我。”殷肆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开门。”

她愣了一下,一骨碌翻身起来,“都说了我睡下了,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大晚上还这么精神。”嘴上虽这么搪塞着,到底来的人是他,姻姒还是蹙着眉披了件单衣起身往门外走,“有什么事不能明天……”

“灯还没灭,骗鬼啊。”

人已经到了房门口却听得他这般态度,她顿时就来了脾气,抵靠在门边故意不拆门栓,“怎么着,还不许人点着灯睡?你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我现在不方便见你。”

这场面像极了二人在屏星道隔着冰墙说话,只是那一次,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听得加重口音的“不方便”三字,门外的人终是消停了片刻,随即响起始料未及的刺耳笛声,没完没了——连着几声还都是破了音的。

“算你狠。”

姻姒黑着脸飞快将房门打开,东商君这才慢悠悠将笛子重新收回腰间,露出一副“和我斗你还差百八十年”的表情来。她紧了紧外衣,背过身不去看他,提了茶壶给他倒了杯茶,“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殷肆微微笑,接过茶杯在桌边坐下,顺势将一个包裹丢到了桌上,“本来当着面儿一两句话就能说完,不过西参娘娘盛情难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留下喝杯茶再做正事。”

“正事?今晚南坪又有灯会?”女子幽幽讥讽,目光时不时落在那可疑的包裹上。

“穿上这个,跟我出去一趟。”无视那声挑衅,殷肆随着她的眼神望过去,伸手将包裹解开:里面是一件崭新的浅色纱裙,一时间看不出款式。她伸手摸了摸,裁剪和面料只能算是上乘,比起她觐见勾陈帝君时穿戴的衣物差得远,若说是送给她的礼物,实在是有些不上档次。

“穿上这个……去哪里?”

“怎么,你还怕我害你不成?你换好衣服跟着我便是。”

“那倒不至于,要害我,东商君还没那个本事。”她勾起唇角,将衣服揽入怀中,起身往屏风后去,半途却停了步子,低声笑道,“不过若是跟着你大晚上的出去,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和玄苍打声招呼——万一下了大雨,可记得要多带副雨具来找我。”

殷肆蹙眉,“你还在因为那件事耿耿于怀?”

她头也不回,“不敢不敢,只是忽然想起那场雨,难免唏嘘。”

深知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终于言归正传,“之前你也听小游说了,冥山妖王眼下正在南坪,殷泽让我们留心的正是这只妖物——冥山妖王本名禄昊,我与他打过几次交道,还算有点交情,想带你去会会他。趁饭后空闲,我向城中小妖打听过了,这家伙此番来南坪是因为看上了当今皇帝的贵妃,结果皇城中有修仙之人设置的结界屏障,又有数百高僧日夜作法诵经,令他难以接近,这才一直滞留在城外碧玺水帘窟,惹得城中妖气弥漫。”

屏风后的人影动作一顿,“又是人妖情未的戏码?”

“按那些小妖的说法,禄昊只是听说皇帝新封了个绝色美人做贵妃,便不辞千里赶来了。”殷肆啧了一声,继续欣赏美人换衣的剪影,“他那个人就是这样,听得风便是雨,见到漂亮姑娘就走不动道——这些年在人世游荡,生杀大错倒也没犯下,不择手段抢回去折腾的姑娘家却有好几十个。”

“也就是说留着无益,找个恰当的理由杀了最好?”

“要杀他也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所以还需要西参娘娘帮忙啊,你看,我这不是特意拿了……”说话间见得姻姒穿戴整齐从屏风后缓缓而出,他眼神莫名变了一变,怔神片刻后才低了声音笑着称赞,“这身衣裳,你穿着很好看。”

是么。听得他夸赞,姻姒红着脸将信将疑提着裙摆转了一圈,左右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理了理新挽好的发髻,再扭头瞥一眼铜镜,随即沉默着抡起了桌边的凳子……

作者有话要说:



27冥山妖王

纱衣本身没什么,顶多是通透了些,肚兜上绣着的牡丹花若隐若现,再加之领口稍稍有些低,前襟裙摆稍稍有些短,腿侧的叉开得稍稍有些高……总而言之,西参娘娘对这件殷肆特意嘱咐换上的衣裳只有一个评价:还是弄死他好了。

“角度和尺寸我都算过,看不见什么,真的。”见她那副模样,殷肆忙握着折扇横在面前做格挡状,想了想又低低补上一句,“……这叫含蓄美。”

姻姒鼻中重重一哼,将举起的凳子重新放好,裹了先前的外衣在他身边坐下,“我明白你送衣服来的意思:无非就是让我做个诱饵,听你说那禄昊的秉性,就算你不提议,我也会这么做的。”

殷肆看了她一会儿,忽而笑出声,“西参娘娘到底是明白人,我喜欢和明白人一起共事。”

“可穿成这样出去,我是说从这里去那妖王的住处……旁的我不担心,可若是叫玄苍看见,定会气疯掉的!说不定还会一纸书信告到我爹那里!你别看他平日里脾气不错,可遇上‘成何体统’的事情,就是一根筋……”姻姒苦着脸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而且用这种损阴德的伎俩逼人犯错再处罚,玄苍若是知道了,也会被说教很久。”

殷肆单手托着下巴,继续看她,“……你就这么在意他?”

“那是自然,玄苍是我的家人,自然要在意他的感受。”她说得理所当然,全然没有觉察出对方话语中的醋意,“自从我爹离开浮台之后,是玄苍照看我长大,亦父亦兄,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他顿了一下,“那我呢?比不上玄苍,排在第二总可以罢?”

“你?”她幽幽白了男子一眼,脱口道,“……狗屁。”

“是啊,不同于你有疼爱自己的父亲,有能够照顾起居的亲人……我什么都没有,就连想对人好,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低了声音,“所以一直以来,恐怕都做得不好罢。”

“我……那些话,我不是故意说给你听的。”姻姒见不得他略显消沉的模样,忙开口安慰,“先任勾陈帝君和你母亲的事,我也曾听人说起过……或许过程中有过悲伤,或许有过不甘心甚至怨恨,但帝君他在弥留之际力排众议将你带回扶桑神魔之中,又加封东商群,可见他对你的器重……至少,你父母到最后都是相爱的,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

他点了点头,微微阖眼,“是啊,比什么都重要。”

姻姒不止一次地思考过两人现在的关系,既不是恋人,也不是对头,正微妙地保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衡:他对她的感情真假难辨,而她从小到大对东商君的幻想,已随着周自横的背叛荡然无存。索性如今参商相见也不会觉得尴尬,两人还能像什么事没发生一般喝茶聊天想法子替勾陈帝君办正事,她不知道是自己将失落和不甘掩饰得太好,还是他们之间最适合的距离仅仅是“香盈袖和周自横”。

或许这样就已足够。毕竟,她终于是真正见到他了。

待沙海吞噬浮台一事了结后,依那男人的表现再考虑要不要正视这段匪夷所思的孽缘——姻姒这样告诉自己,十三年对神明而言不过是眨眼瞬间,她有很多时间去看透一个人的心,而现在他们所要做的,就是极力保护好这不远不近的距离,不浓不淡的心意。

但愿……可以保护好。

被称作狗屁的男人消停了三个数的时间,恍然一瞬间的愁云很快不见,调笑道,“你身段不错,看着就喜欢。”

“那是自然!等、等一下,说来说去,到底是你想看我穿这衣裳,还是真的是想……让我牺牲色相去……去那个那个……那个谁……”

“外头寒气重,我们要进山,别着凉。”沉默了片刻,殷肆扬手将包裹纱衣的布抖开,正是一件厚绒披风,他扬手披在她肩头,起身催促,“走罢。”

见他回避,姻姒也就不再追问,披上披风遮好身子,浅浅“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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