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很喜欢在尘世中游历吗?”眸中漾起一丝惊喜。
娘娘。玄苍低低唤了一声,示意她冰墙的另一边已经响起了脚步声。
姻姒轻咳数声,匆匆结束与百花仙子的交谈,双手交叠搁在身前,尽可能以一个优雅的姿态往前走——即便知道隔着一堵冰墙,他根本看不见她。
她甚至有点享受与那个男人擦肩而过的瞬间,那是两颗星辰最近的距离。
殷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屏住呼吸望过去,冰墙之上只映出一个浅而模糊的影子,不知为何,心中柔软一处莫名浮现出周自横的影子来,他从南坪的那座桥上悄然离开,越走越远,最后融进夜幕之中,变成了同样浅淡影子,最后消失不见,仿佛从未来过。
眼见那影子交错而过,她忽然着魔一般抬袖作挽留状……随即停下步伐,轻唤了一声,东商君请留步。
玄苍怔了怔神,略显惊愕地立在原地;冰墙另一边的男子亦未曾料到,踌躇了片刻,还是没有将步子迈出去。东商西参两位大神对峙数万年,自姻姒的父辈开始,便从未有过一次正式交流,如今姻姒的这声招呼无疑是惊蛰天的一道春雷,开启通往新世界大门的一柄钥匙。
殷肆站定,静静等候着女子接下来要说的话。
姻姒深吸一口气,平静道,“上次沙海一战,多谢东商君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浮台臣子一条生路,只是十三年后沙海将吞没我们的家园,恕在下不才,千思万虑唯有引诏德泉水才能助我浮台渡过此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望东商君作一英明决定,允得更多人一条生路。”
她已是极致,努力不卑不亢、云淡风轻地说出这番话。
可是没有回答。
她分明听得殷肆的脚步声因她呼唤停止,可当她鼓足勇气撇开规矩直截了当说出一直以来缠在两人间的心结,他却迟迟不给予回答,甚至连一个细微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如果东商君愿意的话,能否将诏德泉让与浮台?”她声音愈扬,琥珀色双眸中滑过一丝殷切,“我愿意用任何东西来交换,只要能够缓解十三年后沙海所带来干旱,我可以……”
冰墙后的男子发出低低笑声。
那声音有一点耳熟,却似乎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不回答便不回答罢,至少比他正面回绝她的请求要令人舒心得多;虽然有一点点遗憾,仍旧听不见殷肆的声音——有点可笑呢,枉自己一时冲动做出如此欠思量的举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姻姒也有琢磨过:为什么之前几万年里她都没有过这样的一时冲动,而偏偏在不怎么愉快尘世南坪城一行后就有冲动了呢?答案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因为被一个男人狠狠戏弄了,索性也就期待着另一个人能改变些什么。
学会破罐子破摔的女人当真可怕,她们总能找到令世界豁然开朗的方法。
“冒犯了,东商君。”说罢,姻姒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而冰墙的另一侧,也重新响起了脚步声。
*
对于姻姒主动向东商君搭话这件事,玄苍什么也没说。他与她相伴这么多年,对那女人的脾气和行事作风也算是摸透了九成,而独独不算清楚明白的那一成,多半是有关西参娘娘的私人感情问题:比如说恋爱之花胎死腹中的周公子,比如说恋爱之花被掐死在襁褓中的周公子,比如说恋爱之花早产夭折的周公子,以及……恋爱之花种子还没有播种到泥土里去的东商君。
在他看来,被殷肆以沉默对之的西参娘娘此刻心情一定不怎么好受。
然在临近勾陈帝君正殿时,女子一直板着的面孔忽然就明媚起来,胸口因为激动起伏不定,转身对他笑道:嘿嘿嘿嘿玄苍玄苍你看见没刚才我和东商君说话了诶。
白发男子喉头一动,想了想,又想了想,决定不告诉自己的主上她现在的样子十分蠢。
“娘娘想说的……应该远远不止那些罢?”他眼一垂,似笑非笑。
“如果第一次开口说话就骂人,似乎有点不太礼貌。”
玄苍微微挑眉,“所以说,娘娘是想从今往后在屏星道上与那位大人隔着一堵冰墙交谈?”
姻姒偏过头,“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这种事情自然是随娘娘喜欢,玄苍又岂能置喙?‘东商西参永不相见’说到底不过是流传在扶桑神魔间的一句说法,即便有一天你们二人真的无意间遇上,旁人也说不出什么不应该,一切只要娘娘觉得迈得过心头那道坎……”玄苍说了很长一段,末了才幽幽笑一下,“不过在勾陈帝君这里的还是得注意言行,否则……”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会上第二天扶桑神魔快报娱乐版头条。”
作者有话要说:
17勾陈帝君
会不会上八卦版头条姻姒已经全然不在乎,对她而言,好好应付眼前的勾陈帝君才是当务之急,重中之重。玄苍只能陪她走完屏星道,帝君所居内殿,即便身为西参君随从的他,未有传唤,也不允许进入。
勾陈殿修得很是气派,气派到每每见到,姻姒都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生活在神魔界的贫民窟。她亦曾听说,东商君的寝殿奢华精致绝不输于勾陈殿,于是就愈发自卑起来。
扶桑神明数百,大小封地亦有数百,其中以东商君殷肆所居的海泽最为富饶。先任勾陈帝君到底是偏爱这个与凡人女子所生的儿子,不能将帝君之位传给他,便给了他最好的一块福地;加之殷肆生来便有治世之能,神魔间威望甚高,海泽在他的治理之下,日益昌盛——修个好点的宫殿,平日里吃吃山珍海味,如果有点情调地再养一群莺莺燕燕唱唱曲儿弹弹琴,根本都是闹着玩儿的事。
不似浮台。她苦笑了一下。
“阿姻,阿姻你可算是来了啊……”
前脚刚刚迈入,着一身玄青龙纹衮服的年轻男子立马屁股离开坐垫,眨巴着眼睛几乎是跳着到了她面前,模样谄媚,像极了讨要食物的猫咪——每每看见这心思似乎长不大的男人,再联想一下他的尊贵身份,姻姒就深深为扶桑未来而感到担忧。
她往前走了几步,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心却在念:殷肆方才就在这间屋子中。
眼下她正呼吸着他呼吸过的空气,说不定,还站在他站过的地方。
美眸轻扫,桌案上东商君的茶盏还没有来得及收拾,她问也不问径直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仰面望着欲言又止的殷泽。如若不是他在场,她恐怕还要捧起那个人用过的杯子,沿着湿润的杯壁压下口剩茶,才得以舒心。
即便再怎么掩饰,再怎么否认,只剩一个人的时候,姻姒非常明白这感情是什么。
特别是在断了关于周自横的念想之后,尝过被舍弃的失落感,这份看不见的挂念,单方面的执着,愈发显得珍贵且永远不会叫她失望。本以为凡尘之中寻到良人,足以替代关于对东商君的一切念想;然而事到如今,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谁替代了谁。
望着那绘着落英的瓷杯失神好一会,她才开口唤了殷泽,“一月不见,不知帝君身子可否安康?”
勾陈帝君微微一怔,继而笑道,“阿姻与我说话总是这样正经,你与玄苍说话就不这样。”
“我是你的臣下,玄苍是我的侍从,主从有别,自然不一样。”姻姒正色,一番话说得理所当然;接过侍奉殷泽身边的仙娥递上的茶盏,她慢慢转着杯壁,显得心不在焉,“看样子,帝君一切安好。”
殷泽叹气,挥袖屏退了身边侍从。
屋门开了又合。待屋中唯他们二人时,女子的脸色才稍有好转,开口便是数落,“不是与你说了好几次吗?召我入殿,就莫要在身边安排太多人,万一是……万一是东商君的人……”
“阿姻,尽管不曾见面,这么多年来,想必你也知道哥哥的为人。”
她缓缓点了下头,她自然知道,可是,不能确定。
她对殷肆的一切,都只是听说。
“哥哥很有才华,身手很好,也很懂如何治理一方水土,安顿妖鬼神魔,这些,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殷泽顿了顿,又继续道,“正因为哥哥这么厉害,这么聪明,所以我觉得他会自己的身份,明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说的对吗?”
“你们兄弟情深,你信任他,自然是好事;而我一个外人,很多东西看不见,旁的也不能多说。”西参娘娘勾起唇角,语气中淀着不甘,“我只是受爹爹托付辅佐你,而他所传达给我的意思,也一定是你爹……啊,也就是先帝的意思,不能直说的,只能以这种方式传达给后世之人,凡事多防一些,终归不是坏事。”
殷泽沉思片刻,淡淡应了声,“我会留心。”
眼见气氛稍有尴尬,姻姒连连咳了数声,柔了声音,“我不知道该怎么与你说,其实我很尊敬东商君,也惊羡他的才华,只是……我所了解的他,不过浅浅一个轮廓;你们兄弟二人相处的机会很多,他是什么样的人,勾陈帝君心中定然比我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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