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此处再无旁人可指望。我苦着脸道:“你修为了得,此刻虽没有妖力,见识却还是在的。倒是想个办法?”
凤凰僵着脸偏过头。
显见得他也无甚可指望。我脑袋沉得厉害,不多时便昏睡过去。
我再醒来时,已挪了个地方,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狐狸洞里光线昏暗,我瞧不清眼前情形,只知道身下是一张铺了兽皮的石床,寒凉寒凉的,将我冷得醒转过来。面前一张近在眉睫的脸却万分清晰,原本风流灵秀的桃花眼微眯着,颤动着贴在眼前。
狐狸洞里地方逼仄,此处应离白骨狱不远。我头昏脑涨,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此刻的处境,洞穴尽头已传来凤凰的回声,不停嚷嚷着,听不分明。
红狐狸十分烦躁地翻身下床:“死到临头嚷什么嚷?!要不是为了尘月那丫头,爷爷我早就把你烹了!”
意识恢复了些,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被绑住手脚,力气全无,肩头的衣衫半褪,露出一截白皙的肌肤。
凤凰的声音遥遥落入耳中:“你敢动她一分试试?”
红狐狸暴怒着刺出一根锁链,尚未刺入白骨狱中,洞外突然响起一阵轰隆隆的巨响,沉闷如野兽在深林中的嘶吼,却更加剧烈而清晰。
嘶吼声愈发响亮,像是整个云层都震了三震,到最后一记霹雳声,连狐狸洞口都被照亮。
锁链立刻被狐狸收回手中。他暴怒地回到石床边,掐住我的脖子:“这是怎么回事?!”
姑奶奶我也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下一刻,一声雷鸣劈开长空,直直轰下狐狸洞,狐狸洞中的禁制强撑了一会儿,渐渐破碎。洞中的禁制和红狐狸心血相连,惹得他脸色大变,收回掐着我的手,阴鸷地扫过我一眼,便施诀遁了。
滋啦啦的电光将狐狸洞劈开一个穴口,霎时间地动山摇,无数碎石砸下来,碎石屑洒了一身。我尽全力想挣开被缚住的手脚,却是徒劳无功。一块巨石堪堪落在我左耳边,差一寸便要砸中。我噙着泪依旧挣着锁链,四肢关节处都勒出一道道红印。
纵然再茫然无知,此刻我也已明白。这道赶走的玄雷,正是我的天劫。
人生处处有惊喜。多亏了这天劫降得及时,让我没能死在那只臭狐狸的手下。可惜第一道玄雷被狐狸洞的禁制化去了大半,余波仍如此厉害。我这般缚手缚脚,如何抵御得了接下来几道?爹爹说我离历劫飞升时日不远,哪知道偏偏要落在今天,实教人不知祸福。
玄雷终于挣开了狐狸洞的阻挠,化开禁制径直劈下,极盛的强光在我的瞳仁中无限放大,随时都会落上这副毫无抵抗之力的肉身。千钧一发。
突然,一个黑影扫过,牢牢挡住我的视线。妖冶盛丽的业火红莲从他身上绽放,赤色的光芒将破裂的石壁照得通亮,残余的雷光被尽数吸纳入花心。
这是……本命真火?
俄而,赤光消散,巨大的红莲像是被火光吞噬般,逐渐黯淡陨落。他闷哼一声,整个身躯无力地倒下,横在我的身上。
我迟疑地推了推腰上的黑影:“喂……你……”
那九天玄雷的狠戾被狐狸洞的禁制磨去了大半,本来劈不死我,至多落个重伤。凤凰从失了禁制的白骨狱里出来,本是一桩好事,哪知他居然动用了本命真火替我受了一道天雷,这回他的伤势反倒比我重得多。
“大爷我死不了。”凤凰缓缓撑起身子倒去一边,嘴角一丝殷红的血迹在云头仍未散去的雷光下触目惊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蓄力将锁住我手脚的铁链劈开,便又倒在石床上,头枕着方才落下的一块巨石,语气却仍旧丝毫不肯放松:“本座最见不得女人死。”
我哭笑不得地坐起身子,摇了摇他的胳膊:“谁说我会死了?你以为对我施点小恩小惠我就会原谅你害死银翘了?我们的帐还要慢慢算呢……”
不用妖力护法便引出本命真火,哪怕没有引火**,也极伤元神。纵然劫后余生,他的脸色仍极不好看,连一个把头侧去一边的动作都做得极为缓慢艰涩。
他艰难地扭过头,臭着脸不愿看我。我正纳闷他何必到这时候还要与我置气,却听到一个微哑的声音,在漫天隆隆雷声中虚弱地响起:“你……先把衣裳穿好……”
☆、第十八章(2)
黑黢黢的狐狸洞豁开一个穴口,铅灰的雷云掩着月光。电光闪烁间,地面的晃动渐渐平息,深林中传来两声邈邈猿啼,空旷死寂,像是风雨前夕的宁静。
我就着残光看清凤凰溢着血丝的唇角,狠狠摇了摇他的身子:“你离我远一点。天劫不是这么好受的,等下一道天雷降世,你会和我一起死。”
又坐回原处,隔着半张石床道:“没有想到我会死在这里。你出去以后替我告诉银翘,就说我学艺不精历劫而亡,不要说我来过凡间。还有尘月……你劝不劝得动?她和银翘的恩怨可大可小,银翘是个倔性子,不一定愿意握手言和,我只希望尘月不要伤了她。银翘替你做了那么多,你肯不肯帮这个忙?还有……”
想到如今只能坐着等死,眼眶不由得蒙了一层水雾。
“你这个女人烦不烦?”凤凰回头冷冷看我一眼,不耐烦地扯了扯嘴角,“你是不是想把你爹娘姑舅兄弟姐妹一起托付给我?”
“哦……对,还有我爹爹那里……”
凤凰烦不胜烦:“死到临头,你就不能关心点自己的事情么?”
地面上突然投下一个人形的阴影,一个声音自头顶遥遥传下来,空如竹节:“你爹爹那里,又怎么?”
我往上一望,才看到豁裂的穴口上站了一个颀长身影,白衣凌风翻飞,衣袂下一柄未出鞘的长剑握在手中,五指分明。身后漆黑的天幕划过两道电闪,映出他冷峻的眉目和清寒的侧脸。
我立刻抹去眼中水泽,仰头喊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白慕静立不动,声音听不出感情:“刚来。看你没有大碍,正准备走。”
这是没有大碍的样子吗?!我简直要被气疯,指着他的身影半晌没能憋出一句话来。高处的白影却翩然飘落,孑然一身立在满地碎石中,像是湮灭废墟的神祗,冷冷将我们望着。
凤凰自见到他,表情颇不善,血睫之下的眼眸中满是不屑,至始至终没有正眼瞧他一回。
我翻身下地,走向白慕,他却与我擦肩而过,径直往凤凰处走去。只见他低头翕动双唇,悄然说了些什么。凤凰眼中寒光凛凛,脸色颇不情愿,身体周围却亮起白光,身形逐渐透明,渐而消失不见。
我皱眉看着空荡荡的石榻:“你对他做了什么?”
“送他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轰——
话音未落,云层再次颤动,一道雷光盛放,天地霎时间一片惨白,震耳欲聋的雷鸣带起大地的剧烈震颤,洞壁的碎石再次如水瀑般下坠。身体止不住地随着洞穴一起摇晃。
白慕却像是什么都未发生一般,气定神闲地躺上石榻,侧着身子,神色淡漠。
我踉跄两步跌坐在床边,欲哭无泪:“你真的见死不救?”
“我为什么要救。”他俯下身子看着我,墨发低垂,贴在我的耳侧,“天劫便是天劫,旁人替你挡下多少,自会成倍地应到你自己身上。不是所有人都像净炎一样傻。”
沉默半晌,“那好。”我终于放弃了最后一丝希望,从袖袋里取出一盏莲灯,惨然道,“你能不能帮我保管这个?”
当年爹爹在昆仑山上肆虐一场,我把奄奄一息的螭吻偷偷收入了这盏莲灯将养,近来已很有动静,指不定再过几年,便能从沉睡中醒来。
我叮嘱了一番,道:“等它醒来,把它放生到深渊沼泽就好,不会麻烦你太多。”
他接过莲灯,眼眸低垂着打量了一会儿。
我闭上眼,做好了被九天玄雷轰回原形的准备,颈上却突然一凉。我睁开眼,只见到寒光凛凛的剑身架在我眼前,不由分说地划开一道血口。
这是要作甚?我吃痛地皱紧了眉头,狠狠盯着持剑的白慕。
他神色随意:“怕你死得太难看,替你找个痛快的死法。”手上的仙诀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失血的冰冷渐渐被一股暖流替代,麻痹的全身竟慢慢地恢复了知觉,筋脉中熟悉的力量让我错愕万分。化骨毒不到时辰无药可解,这突然出现的仙力是从何而来?
白慕唇畔突然勾了一抹浅笑,为我解惑:“最近学了个引毒的术法,拿你试试看灵不灵验。”
原来他取我的鲜血,是为将化骨毒引到他自己身上?!
我喉头梗了一梗,再望向他,却只见到一个云淡风轻的侧影,清隽的脸上漠无表情。
天空再次炸响一记惊雷,白光收尽,雷云中似有无数蓝色的电蛇游窜,突然降下一道雷光。我立刻向狐狸洞外飞掠而去,引走雷电之力。
狂风掀动,深林中无数参天古木摇曳颤动,枝叶如漫天飞雪,在天地间肆意翻飞。我迎风而立,神情间是数万年难见的肃然。
自昆仑一难后,我在紫微垣中的玄修便愈加勤勉,以供在应对天劫时不至于像当年那般软弱无用。先时仙力被封,三万年勤修徒劳无功,我亦只能感慨自己福祉浅薄,命运如此。如今有力自保,自然严阵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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